可隨著裝滿傳單的開花彈在城里摔裂,一張張傳單飄灑而出,過往舊事赫然紙上,應了過往記憶的零星邊角,新會人也都出了一聲冷汗。
羞恥心自然人人都有,但卻被另一層恐懼之心重重壓住,新會人都在想,莫不成自己也要面臨祖輩同樣的境遇?
新會縣衙大堂,鄉紳士宦群聚,卻是笑語歡聲,顯出一分怪誕的亢奮。
“我新……新會……會,孝……孝烈之名!賊人都……都知,就更不……不能辱了祖輩這名聲!”
一個牙都掉光了的老頭顫顫巍巍嘶喊著。
“一城百姓,全是忠烈!雷父母可得一一記好了我們的名字!”
“小人的偏房侍婢都在城外了,父母老爺安心吧!賊人若是對婦孺下手,老天爺絕不饒他們!”
“小人本想也去城外,可女兒非要學那孝烈,以身相待,也只好含淚成全,唉……”
“妻女可舍,錢財也可舍!就為這節烈之名,咱們也都得榨出每一兩銀子!”
其他人都鬧哄哄地應合出聲,而他們語之間,都匯向端作上首的一個年輕官老爺。
“好好……好!諸位忠義之心,雷某感懷五銘!只要我新會在賊潮下頂住,朝廷會記得諸位,皇上會記得諸位!只是那些婦孺……”
新會縣知縣雷襄被這氣氛給感染得流淚了,他這個進士出身的正途官,剛剛被吏部分發到廣東,書卷之氣還未脫盡,此時只覺渾身都在燃燒,自己正與新會一縣,人縣合一,以他的姓命,以一縣人的姓命,踐行著三綱五常的大道。
“若是皇上能知我新會的忠義,怕是也會流淚吧……”
他擦拭著自己的眼角,心潮澎湃,賊軍勢大,他雖然才來,卻已經知道韶州一戰的情況。賊軍四千就破了官兵四萬,眼下圍城賊軍有六七千人,還有紅衣大炮。城里就聚攏了全縣一千多汛塘綠營,加上差役丁壯也就三千來人,怎么也難守住,就只能依靠全城五六萬住民,特別是那些婦孺……可犧牲婦孺來守護一城,雷襄這個讀書人心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總覺得哪里不對。
“若是城破,婦孺也難逃賊害,她們能護得新會,也是全了她們孝烈之名,雷父母,大局為重……”
縣學的學諭抖著胡子說道,他的女兒妻子也都出城了,雖然心中也在痛,可覺得曰后若是能得來朝廷賜下的孝烈牌坊,她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雷襄艱辛地點點頭,竟然不覺這學諭的話自相矛盾,若是賊人不顧婦孺,他們推出城去又為的是什么?
雷襄只是在腦子里想著,的確,大義重過小義,這全家之義,就得從了為朝廷守土的大義,只是為以身作則,自己那新婚燕爾的嬌妻也在城外……不敢想啊,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寧愿自己嬌妻死于炮下,也絕不愿她葬身人腹!
“這一招可撕不破他們的臉皮,看他們那臉皮比城墻還厚!”
張漢皖恨恨地說著,又一天過去了,新會人像是沒收到那些傳單一般,婦孺在城墻根下越聚越多,挖溝搭棚,生火煮飯,徑直在外面過起曰子。要沖過去抓人吧,沒炮火掩護,清兵在城墻上放槍放炮,白白犧牲不說,還要連累城墻下的婦孺。
“那只是熱場,現在才是正戲!”
袁應綱一點也不慌,手一招,他的“宣傳兵”上陣了。
大鼓敲響,鈸鐃震天,戰場成了戲臺。
“咚咚鏘~咚咚鏘~”
“康熙年唉盛世到唉,喜人喜事數一樁唉~數一樁!”
“咚咚鏘~咚咚鏘~”
“新會特產女兒香唉,一甲輪完又要嘗唉~又要嘗!”
“咚咚鏘~咚咚鏘~”
“你問女兒香不香唉,油鹽醬醋拌生姜唉~拌生姜!”
“咚咚鏘~咚咚鏘~”
“你問女兒香不香唉,炒煮烤煎抹咸醬唉~抹咸醬!”
咚咚鏘的大鼓鈸鐃聲將不堪入耳的粗詞一**送入新會城里,人人都臉色發白,直吞唾沫,城外的婦孺也起了搔動,不少女子都哭喊著朝城里奔去,卻被緊閉的城門擋住。
女兒香是啥?傳單上說得很清楚了……不是每個人都甘心去當什么孝烈的,大多數婦孺都是被強勸出來的。想到那傳單上所說的凄慘情景,城外的婦孺從最初的搔動漸漸發展到潰亂,城門撞不開,大群人都朝城外跑,短短一兩個時辰里,城外數千婦孺,頓時散去了大半。
“還有死硬的……”
張漢皖很興奮,真想不到這袁鐵板,就靠一張嘴,就亂了那些犧牲品的人心!真比大炮還管用!
正要吩咐火炮準備,他卻沮喪地發現,還有不少婦孺不僅沒跑,反而主動將他人丟下的城墻空隙給填住了,雖然這層“人肉城墻”比之前稀疏了很多,但一炮過去,怎么也得死上十幾人。
若是在外省,遇上這般頑抗的民人,轟死也就轟死了,可這是新會,就在廣州府治下,若是他徑直朝婦孺開炮,李肆立的這國,可就要被各方人,特別是正在加意籠絡的士人所側目了。盡管真正卑劣的是對方,但大義的戰場,連雞蛋里都要挑出骨頭,更別說你徑直露了一條縫……張漢皖氣沖百匯,袁應綱卻哈哈一笑,“不妨事不妨事,這只是開場戲,有此般效果,已是出乎意料。”
張漢皖服了,再不多話,就跟著大家一起看袁應綱的下一場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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