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慈院,盤金鈴將安九秀已經沾滿血跡的紗衣褻裙剪下來,而她的亮眸已經滿浸淚水。安九秀身中五箭,四箭都在右側的肩膀、小臂、大腿和小腿上,以她的經驗判斷,肩膀和大腿的兩箭都傷了骨頭,就算未來痊愈,也會落下殘疾,相比之下,右胸的一箭……安九秀醒了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李肆如何,得知他沒事,欣慰而滿足地又要閉眼,接著睜眼,胸口上的那箭還悠悠晃著,煞是嚇人。
她祈求般地問:“我會死嗎?盤姐姐……”
盤金鈴擦了擦眼角,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換了我,多半是要死了。”
處置完畢,得了準信的李肆也松了口氣,招呼著盤金鈴趕緊收拾,帶著傷員一起回英德,盤金鈴卻搖頭。
“不僅是九秀,那些司衛的傷勢都很重,他們可經不起顛簸。還有人失血過多,得趕緊輸血。在英慈院這,我能保證救活,要沒這里的條件……”
李肆憋住,盤金鈴說的是實情,這一年多的發展,英慈院在外科領域的醫療條件,估計舉世無雙,甚至還有了初步的血型匹配檢測技術,可以進行現場輸血。真要放棄了這里,安九秀和護著他死戰的司衛,姓命就難保了。
“我會派人來守衛,你自己也要小心。”
李肆沉聲說著,目光里的什么東西,讓盤金鈴不敢深想。
“總司放心,我已經招呼寨子里的兄弟過來幫忙,去年姐姐和我回寨子,救了不少人,寨子里都把金鈴姐當親人和神醫看呢。誰敢對英慈院和我姐姐動手,我們就把誰剁碎了喂狗!”
盤石玉拍胸脯保證道。
排瑤……李肆略微放了些心,原本想著要在排瑤身上下力氣的,畢竟他們反清的情緒也很濃烈,但他手下實在沒人,根本顧不過來,現在看來,盤金鈴居然幫他作了這事。
正要離開,一個小子扯住了他,啊啊比劃不停,最后的動作是在腰間拍拍。
“賀銘!好大膽子,敢對總司無禮!”
盤石玉一邊罵著一邊也在比劃,李肆才明白,這是個聾啞小子。
“他說想要總司給他一對火銃,好讓他跟著總司去殺……”
盤石玉幫那賀銘翻譯,最后兩個字壓低了聲音,“韃子”。
咦?這小子是怎么看出來這事的?李肆訝異不解。
“先好好跟著盤石玉保護英慈院和盤大姑,做好了,我就帶上你!”
李肆拍拍賀銘的肩頭,盤石玉將話比劃出來,小子臉頰漲紅,使勁嗯嗯著朝李肆鞠躬。
“聽到沒?好好聽我的!”
盤石玉朝賀銘揮著拳頭,后者朝他歪歪嘴,然后緊緊盯住了李肆的背影。
青浦貨站,于漢翼、尚俊和羅堂遠鐵青著臉地站在李肆身前,看著他踱步來回思量。這幾人既是在恨那胤禛,也是在恨自己。于漢翼胸腔里更是燃著一團火,他認為是自己這個情報頭目的錯,居然沒能探聽到胤禛來了廣州。
“別自責了,這是我自己的錯,那胤禛本就不是個易與之輩,而且你手上的資源也沒足到那種地步。”
見到于漢翼那難受模樣,李肆溫安慰。于漢翼的情報部門就是個草臺班子,大多數消息都依賴公關部、商關部等部門。自己的情報網還只限于督標、提標和撫標幾處軍營,還包括廣州將軍府。可將軍府的親兵調動只是小規模的,于漢翼在今早才收到消息,那時他還沒想到是對付李肆,而百花樓前已經槍聲轟鳴,打得熱鬧。
“現在胤禛已經露在官面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握中。白天一直呆在巡撫衙門,晚上回了光孝寺,有廣州將軍的親兵和撫標兵馬護衛,各處衙門還沒有收到針對總司的公文,更沒有大隊人馬調動的跡象。”
于漢翼咬牙說道,尚俊和羅堂遠對視一眼,都心說是不是要馬上展開“海溝”計劃。刺殺胤禛這條潛龍,讓他永遠沉底,變不成雍正,這就是李肆的“海溝計劃”,“情況有變,現在必須重新謀劃,你們就潛在城里,嚴密監視他的舉動,同時尋找合適機會。”
之前的計劃都建立在胤禛沒有注意到李肆的基礎上,現在就不同了,所以李肆對刺殺胤禛的可行姓調低了不少,也不再是最優先的選項,他必須考慮整個大局該怎么走。
“直接動手吧!”
清冷嗓音響起,接著是咔嗒的皮靴踏地聲,范晉來了。
“我帶來了所有可用的水勇船丁,還有香港營地的司衛,六翼一千二百人!”
范晉的獨眼閃著寒光,他已經知道了李肆遭襲的事。
“他們眼中的李肆,只是個手眼通天的小吏和商人,卻不知道,真正的李肆,手下還有一支足以翻江倒海的大軍!”
范晉的陳述越來越有感染力,李肆都自覺快比不上了。
“趁著他們毫無防備,打進廣州城,活捉四阿哥,占城舉旗!”
這是范晉的觀點。
李肆皺眉問:“先不說什么旗號,你帶的一千二百人,有多少槍多少炮?”
范晉泄氣,槍就八百,炮……沒有,都在銀鯉號上。而銀鯉號兩月前去了南洋,不僅是聯系白燕子,化解雙方仇怨,也是執行李肆南洋戰略的第一步。金鯉號還在福建,不,該是在臺灣,正跟著蕭勝練本事,同時也肩負著李肆的另一項秘密任務。
李肆搖頭:“你的目標,的確是有可能,但那只是理論上的。”
他指了指腳下:“他們還看漏了我一點,除了軍隊,我還握著幾百萬兩銀子。放著這件武器不用,單單跟他們拼人命,這買賣可不劃算。”
李肆沉聲下了命令:“留下八百人槍,你和于漢翼一起守住青浦貨站,還有英慈院,剩下的人跟我去英德!”
英德有槍,這段時間鋼鐵所停了其他事,就埋頭造槍炮。
范晉點頭,打不打進廣州都無所謂,只要打就好。
北江船行也有快蛟船,腳踏螺旋槳和風帆齊用,李肆第二天就回到了英德李莊。之前派回的信使已經將消息傳給了聚在李莊的要員,李肆剛踏上碼頭棧橋,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就撲進了懷里。
“沒我在身邊,你就是讓人不放心!”
嚴三娘一邊流淚,一邊咬牙恨恨說道。
“四哥哥,你真是笨死了,就沒推算過所有的可能么……”
關蒄的淚水更是嘩嘩流著,還很直率地訓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