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這小子可是一直在牽著我鼻子走呢!這話可絕對不是隨便說的。”
“真的沒剃?怎么可能!皇上自己是滿人,怎么還不剃,卻讓漢人……不是說滿漢一家嗎?”
張應和梁得廣驚得腳下一停,再次對視,呼吸似乎都停了。
“老大真喝醉了……”
張應低聲說,梁得廣一個勁地點頭。
英德縣城,縣衙南面,挨著城墻邊立著另一座衙門。和縣衙的光鮮比起來,這座衙門就破落多了,大門看似潔凈,卻能見到倉促抹擦的痕跡。
廣東右翼鎮總兵是經制名稱,一般場合都叫韶州總兵,這座破敗衙門就是韶州總兵衙門,平常沒幾個人,這會卻是無數兵丁將弁穿梭來往,忙絡不已。
衙門后堂,一個身材略微發福,慈眉善目,像是個商人的中年人,正瞇眼看著手里的玻璃高腳杯,杯子里的暗紅酒液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上去也像是喝醉了一般。
“葡萄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在臺灣的時候,我收到的這弗朗機葡萄酒,就因為沒合適的杯子,一直藏著。今天鐘上位送來弗朗機玻璃杯,正合適。”
仰首舉杯,一口飲盡,他閉著眼睛,膩意地品起味道來。
“大人這套水晶玻璃杯形制秀雅,晶瑩剔透,杯座還有洋紋銘飾,在廣州府出手也能值個二三百兩銀子,到了京城,怕不有千兩之值?”
一個三十歲出頭,穿著官服的人伺立在旁,笑臉諂眉地說著,官服的補子上繡著豹子,是個三品武官。
“去京里面圣那次,我見過養心殿的杯子,比這差得太多。這洋人的東西,還真是巧奪天工,真不知道是怎么造出來的。”
這位“大人”正是韶州總兵白道隆,平素都泡在繁華得多的韶州城里,不在英德縣城這破爛總兵衙門呆著,由中營游擊周寧,也就是身邊這個家伙處理常務。眼下正是他的多事之秋,不得不回到英德,住進了這座讓他渾身發癢的小衙門。
條件差,環境不好都是其次,知縣李朱綬的衙門就在他的北面,從風水上說,正壓著他這衙門的脈氣,從事務上說,他這衙門還算是寄人籬下。即便貴為總兵,卻沒辦法在李朱綬這么個七品知縣面前擺威風,也難怪他不想呆在這,如果不是鎮標在城南的兵營太過簡陋,兩個營署房也都租了出去,他還真想搬到城外去。
“鐘上位此番心意可不淺,本該是想著為他妻弟申張,卻沒想到那不過是旁事,現在才是真正的禍事,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狗急跳墻,壞了大人的大事。”
周寧恭謹地說著。
“鐘上位給你了什么?”
白道隆丟開心中那片陰霾,問著自己的下屬。
“一套景德鎮和華堂的五彩盤,大概能值個七八十兩吧。”
周寧很坦誠,平素都是由他跟鐘上位聯系,現在拐著彎地為鐘上位說話,也不只為那套盤子,他受鐘上位的好處可不少。只是這好處的根源,還在白道隆把差事派給了他,他能說的也只有這么多。
“滿腦子就知道銀子,眼前這難事,有銀子也難解決!如果這杯子拿出去能馬上換到劈山炮來,我可是真心舍得!”
酒杯空了,白道隆的心情也消沉下來。
“鐘上位這個人,好就好在有自知之明,夠乖巧。只要他盡心解決了這事,他的事情,我自然會幫手。”
白道隆咬牙,和善面目滿是無奈和憤懣。
“這事要能對付過去,我也就沒了后顧之憂,到時候就看李朱綬的好戲!趙弘燦成天罵我魯鈍懈怠,動不動就拿參革來恫嚇我,他是總督,惹不起他!可李朱綬……一個小小知縣,人前對著我頤指氣揚,人后滿嘴白蠻子,這次借著我手忙腳亂,還把我當他的衙班使喚,真是可恨!不是我在這的生意還得靠他支應,早就給他縣衙的大門潑上了一盆狗血!”
周寧像是身上鉆了螞蟻,很不自在地扭著。總兵罵總督,他可不敢搭話,而知縣李朱綬是舉人出身,雖然比不得進士官尊貴,身份卻也足夠在他們這些武人面前拿捏作態,白道隆的抱怨,就跟他嘴里那狗血一樣,也只能留在嘴里。
他趕緊轉開了話題:“施軍門刻意多留了一個月,換到五月初簡閱韶州,可即便如此,兩個月的時間,鐘上位在礦場的鐵匠鋪也趕不出這么多炮來,大人還得另想辦法。”
“我瞧那鐘上位的神情,似乎還有余力,應該是有什么辦法,既然要當狗,就該知道拼命。只要他回給我準信,銀子,物料,我都可以補給他!”
白道隆小心地將高腳杯放回紅綢鋪裹的錦繡木盒里,然后捏起了拳頭,砸在桌子上。
“就這兩個月,他必須給我弄出十二位炮來!”
1:滿清“剃發令”要求,不僅要剃,而且“不合式”也一樣要重責,這不是說說的。剃頭匠也就是在清朝成為一門手藝,因為不經常剃,頭發長起來,那可是能掉腦袋的。而所謂的“式”,也就是金錢鼠尾,別說鬢角,辮子下的頭發面積多過一個銅錢,那就是“不合式”。現在滿天飛的韃子戲里,那些油光水滑大辮子,基本都是二十世紀的事了。
2:在《康熙耕織圖》、《康熙萬壽圖》、《乾隆南巡圖》以及《姑蘇繁華圖》等圖里,草民都穿著晚明服飾,腦袋上是奇奇怪怪的發式,推了一半頭,有鬢角,卻沒結發辮,不為記述所佐證。這些圖都是韃子朝廷宣揚仁政和盛世的圖,筆者個人推測,多半是象征主義派“獻禮工程”。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