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中統元年,始造交鈔,以絲為本,每銀五十兩易絲鈔一千兩,諸物之直,并從絲例。是年十月,又造中統元寶鈔……”
上午,支起草屋的朽爛木窗,擠進來的陽光正好鋪灑在木桌上,李肆就著光線,攤開一本書,悠閑地讀了起來。
賴一品已經死了七八天,有段老秀才支招,李朱綬狠狠削了鐘上位一頓,聽說還差點拖進了班房里,把那鐘老爺嚇得肝膽皆裂,就一直縮在家里,大門都沒出過。到現在都還沒顧著來收拾鳳田村,更不用說查探細節,搞清楚始作俑者。
賴一品的死對鐘老爺打擊很大,原本他有兩處依仗,一處就是身為胥吏的賴一品,鐘老爺靠著賴一品才能連通衙門,威壓鄉里,一處就是和他有“特別生意”往來的白總兵,借著這塊招牌狐假虎威。有這兩處依仗,鐘老爺對上知縣李朱綬都懶得彎腰。現在賴一品被收拾了,白總兵還參與了此事,鐘上位自然感覺大廈將傾,不是他和白總兵的爛事還沒掰清,李朱綬還真有將這家伙徹底搞掉的心思。
這本是個極好的機會,往常官老爺收拾某個鄉紳,其他鄉紳都會伸伸手,被逼急了,大家還會聯成一氣對抗官老爺。可這次性質不同,鐘上位治家不嚴,放縱賴一品捅出了天大的窟窿,所以也沒哪個鄉紳出來替鐘上位說話。
遺憾的是,事情終究只落在賴一品身上,而且白總兵可沒想過要整垮這條握著他太多爛事的狗,所以李朱綬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就只是這點震懾,卻讓鳳田村有了喘息的余裕,李肆也得以靜下心來,開始鉆研段宏時的“帝王術”。
可正式拜師之后,段宏時段老秀才既沒給他開專題講座,也沒給秘籍手稿,而是丟給了他這么一本書:《元史-食貨志》!
“你先讀兩個月,兩個月后,看你讀出了什么東西,老夫再決定該如何教你。”
拿著這本書,憶起段宏時的話,李肆恍惚間覺得,這老頭就是個蒙古人,而自己是他鞭子下的一頭憨羊。
元史李肆可真不熟悉,就知道張弘范、史天澤、忽必烈和脫脫什么的,還有個很厲害的王寶寶……而所謂的大元,在他看來也是個偽朝,同樣是韃子,只是比滿韃蠢得太多而已。段宏時讓他讀元史,他心里還真有些抵觸。
如果段宏時給他的是整部元史,說不定他早丟去墊床腳了,可只是讓他讀《食貨志》,李肆很是好奇。他拜老秀才為師,一半是想利用這老頭背后的人情,一半也是想看能學點什么。而這帝王術,在他的理解里,大概、也許、多半是勾心斗角的權術謀略,怎么能跟食貨志牽扯在一起?
帶著疑問,李肆隨手翻到鈔法篇,看到的就是一副幾百年前的金圓券杯具,所以也就耐著性子,堅持看了下去。
書是打算看下去了,因為有“李四”的記憶,這繁體字讀起來也不算費勁。可這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的豎排版式就實在有些坑爹,更難忍受的是,泥馬的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讀起來就跟牛吃草似的,還得來來回回地嚼!李肆充分體會到了穿越者回到古時,把訂立標點符號當作頭等大事來抓的感受。
勉強讀了幾頁,估摸連一千字不到,李肆就開始頭暈眼花,起初那點悠閑之心消散無影,胸口煩躁郁悶,啪地拍了桌子,造反!先造這古書的反!
一巴掌拍下去,屋外響起了歡呼聲,這當然不是捧角或者畫外音,而是李肆搞的“鳳田村蒙學”下課了,幾十號憋壞了的小孩子涌出來嬉鬧。
李肆還沒散漫到束手當起“研究生”的地步,搞掉了賴一品,只是把攔著自己前路的一塊石頭搬開,后面不管是只想發財致富,還是能把造反付諸行動,手底下都得有人才。想想自己也不過十七歲,時間有的是,李肆就定下了自己穿越而來的第一項長期戰略:造反從娃娃抓起。
借著在村里名望高漲的時機,李肆提出了興辦蒙學的想法,讓村里所有六歲以上十四歲以下的男孩都來上學,還聲明不收學費,他一手包攬。
李肆哪里來的錢?
他之前在礦場改造了冶鐵爐,這十來天下來,不但木炭省下三成多,每天還能多開一兩爐,收益大家有目共睹,村人雖然蒙昧,卻懂得不能白占便宜。關鳳生田大由提了議,礦場上的村人點了頭,李肆就吃上了五份爐工銀,相當于關鳳生這個爐頭的一半薪水,一年六十兩。
這點銀子跟李肆給礦場帶來的效益相比,自然微不足道,可大家都是窮苦人,改造冶鐵爐帶來的效益還只能填到賬面上的負債里,李肆卻是要分潤大家拿到手的銀子,所以他也覺得村人的誠意已經很足了。
像其他穿越者那樣直接給小孩子們灌輸“科學知識”、“革命精神”,把他們培養成事業中堅,李肆還享受不到那種福分。現在雖然在村里立起了名聲,可沖著村人還滿口康熙爺圣明的德性,他就干不了什么太出格的事。
所以李肆對這蒙學的定位,就是正經的蒙學。從《三字經》、《百家姓》學起,最后是《千字文》,這就是所謂的“三百千”。這時候的蒙學原本還要教《古文觀止》和《四書》,李肆卻沒這個打算,目的就只有一個:讓小孩盡快學會認字寫字。
辦蒙學,還是免費的,大好事。村里這個年齡段的小子有二三十個,村人們也都在頭疼管束的問題,都紛紛點頭,商定了每日從巳時到未時這段時間,也就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讓小子來讀書,畢竟是窮人家孩子,其他時間還得幫家里干活。
每月五兩銀子可辦不了什么正式的蒙學,李肆也只是出錢租教舍,請先生而已。村人支持,教室倒是立馬有了,就是李肆那破草屋旁邊的三間屋子,本是他李家的產業,只是為辦李老爹的喪事,三年前賣給了林大樹。見李肆要辦蒙學,林大樹就將這三間屋子讓了出來,還不收租金,李肆好說歹說,才只勉強答應每月收一錢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