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淑嘉皇太后一向都是溫柔可親的,甚少有疾厲色的時候。
宋晚寧見她連“哀家”的自稱也不顧了,語氣雖緊迫,可眼神卻格外悲憫,便知一定是有什么要事交代。
心下一陣緊張,絲毫不敢怠慢,站定了恭敬垂首回道:“母后這是哪里的話,無論什么教導,于臣妾而都是恩賜,怎會不高興呢?”
“倒也不必說這些客套話,這里沒別人。”太后顯然不想拐彎抹角,直接發問,“你道我是如何坐上這太后之位的?”
她摸不著頭腦,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因為太后對陛下有養育之恩。”
太后贊許地點點頭:“是啊,陛下雖不是我親生,但因著養過幾年,今日才不至于被挪去行宮等死。”
分明今日一切都和諧美滿,怎的卻說出此等悲涼之語?
宋晚寧不知何處惹起了她這番愁腸,腦子里迅速將近來種種都過了一遭,還是找不到個答案。
于是試探著問道:“母后何故說這樣的話?就算沒有陛下,您還有位親生的公主呢,定不會晚景凄涼。”
“晚景凄涼。”淑嘉皇太后重復著,緩緩抬眸看向她,“你看旁人通透,輪到自己卻又當局者迷了嗎?”
這一問屬實讓宋晚寧整個人發懵。
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太后也不繼續為難,繼續說道:“我方才在飯桌上讓你們于子嗣之事抓緊些,不是為了給皇家開枝散葉,而是為你好。”
“為我好?”
“若只是個閑散宗室子弟,有沒有孩子并不要緊,一輩子過得平安順遂就夠了。可你們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舉一動都被所有人注視,是不可能關起門來只顧自己的。倘若有一日陛下駕崩,又未有繼位的子嗣,必將天下大亂,而你的下場只怕比那些守皇陵的妃嬪還要凄慘!”
話雖刺耳了些,但她知道說的都是實情。
只是...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宋晚寧強撐起一副笑臉,小心斟酌著話語:“我知道,母后這都是肺腑之,是將我當成女兒才肯說這些。但陛下這才剛登基,春秋鼎盛,怎么就擔憂起身后事了?”
不知怎的,她似乎覺得太后看她的眼神愈發復雜起來。
而且,并沒有立刻反駁她的話,幾度欲又止,最終嘆了口氣:“當年你小產的時候我在場......”
原來如此,怪不得會和她說這些。
原來一早便知道她的身子可能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勸她給自己想好后路。
但她要怎樣呢?能怎樣呢?
逼著自己大度,讓自己的丈夫納妾,生孩子記在自己名下,然后一輩子和一群女人為情愛、為利益爭斗不休?
那她這一生還有何意義?
宋晚寧晃了晃神,目光越過太后的臉投向窗外如墨般的夜空。
她看見廊上掛著的燈籠散發幽幽光亮,這里一點,那里一點,組合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整個宮殿包裹得嚴嚴實實。
而她自己就在這張網中,無法掙脫,無法呼吸,即將被無邊的夜色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