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先把自己給感動了?
縱然在場的眾人皆不喜師楚生為人,卻也不得不承認,此曲造詣極高,技藝無可挑剔。
步男等宦官面露凝重,席間罪女眼神復雜,這確實是她們難以企及的高度。
就連冷眸清冷的眸光中也掠過一絲認可。
拋開人品不論,師楚生在笛藝上的功力,確屬上乘……
良久之后。
師楚生才緩緩睜眼,環視全場,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得意更甚。
他隨之望向了葉修。
“葉掌印,該你了!”
“教坊司內樂器齊全,請任選一樣……”
“嗯?”
“你還沒選?莫不是怕了,不敢應戰?”
“若現在認輸,自斷一臂,跪地求饒,本公子或可大發慈悲,饒你一命!”
葉修放下茶杯,淡淡說道:““我若動手,你就真沒機會了。”
“狂妄!”
師楚生厲聲呵斥,眼中鄙夷更甚,“休逞口舌之利!若再不選樂器,本公子便判你輸!”
葉修不再多,目光轉向步男,隨意地伸出一只手:“有勞步司正,取一支……嗩吶來。”
“啊?”
步男以為自己聽岔了,下意識地掏了掏耳朵,“葉執印,您說是要……嗩吶???”
“是的!”
葉修點了點頭,卻讓全場繃不住了。
嗩吶?!
那可是響器之王!
紅白喜事,迎神送鬼的專屬!
在這風雅之地,用嗩吶比試樂律?
這葉掌印……
莫不是要在教坊司里,直接送師楚生上路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驚愕與荒唐。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師楚生先是一愣,隨即心頭狂喜!
穩了!
這下徹底穩了!
這廢物定是黔驢技窮,破罐破摔!
他生怕葉修反悔,立刻催促步男:“步司正!就按他的意思!速速取來!”
“好……好吧!”
步男頭皮發麻,揮手讓身旁一個同樣目瞪口呆的小宦官,捧來一支嗩吶。
葉修接住嗩吶,入手冰涼,心中一陣感慨。
想當年。
他兩手插兜,在大學不知道被綠是什么滋味。
結果……
不出意外的還是出了意外。
她被女朋友給綠了。
而為了感謝女朋友的所作所為,他刻苦學了好幾個月的嗩吶。
然后。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站在女朋友的宿舍樓下,吹響了《大出殯》……
時隔多年。
嗩吶摸上去都有一點兒生疏了呢!
葉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朝眾人說道:“一曲《安和橋》贈予諸位,記得備好紙巾!”
靠!
師楚生的臉色瞬間黑如鍋底。
備好紙巾?
入你娘的!
這廢物是真打算在這教坊司里給他哭喪送終不成?
他肺都要氣炸,剛想破口大罵……
“嗚——嗡——!!!”
一聲石破天驚的嗩吶聲,毫無征兆地猛然炸響!
緊接著。
一曲氣勢浩蕩的曲調猛然蕩開,直擊每一個人的靈魂,震顫著他們的心臟,讓所有人頭皮發麻,臉露驚呆。
可下一秒。
那曲調猛然一個拐彎,化為了一曲悠揚連綿的悲歌,讓每一顆被震撼中的心靈狠狠觸動了一下。
以至于。
無數人的內心中,那一段深藏的過往,回憶,遺憾,都直接被無情地扯了出來……
于是,一幕奇景在教坊司內上演。
步男等宦官,眼眶瞬間通紅。
席間的罪女們,肩膀無聲抽動。
有人微微仰頭,試圖不讓淚水滑落。
還有人早已淚流滿面,卻只是癡癡地望著前方,一動不動,仿佛靈魂已被那悲音抽離了軀殼
空氣中彌漫開濃得化不開的悲慟!不甘!蒼涼!以及無盡的遺憾……
曲子很短。
教坊司很快恢復死寂無聲,可那曲子的后勁十足,竟無人從悲涼的氣氛中走出來!
放下嗩吶的葉修,暗暗嘆了一聲,呢喃自語了一句:“安和橋一響,連路過的狗都會有遺憾……你們,能沒有嗎?”
低語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四周猛然傳出一陣失聲痛哭。
“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母親,哥哥……他們是被冤枉的,可無人替他們申冤!我卻只能……在這里茍活……嗚嗚嗚……”
“畜生……我真是個畜生啊!家父年事已高,可我卻凈身入了宮,連一個后代都沒給他留下啊……嗚嗚……”
“爹……娘……你們在草原還好嗎……孩兒回不去了……”
……
悲泣聲!
嗚咽聲!
自責的低吼聲!
連成一片,匯成一股令人心碎的洪流,淹沒了整座教坊司……
冷眸沉默不語。
勝負。
早已高下立判了……
她唯一無法理解的是。
葉修此人能將瓦罐化為天籟已是匪夷所思,如今竟連這被視為俗器的嗩吶,也能在他手中化作勾魂攝魄的神器?
自己浸淫音律多年,自認天賦卓絕。
可和他一比……
那差距,何止是高山仰止?!
葉修隨手將嗩吶丟在一旁,目光平靜地投向人群中,那個已經面如死灰的師楚生:“我好像,一不小心的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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