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剛亮不久。
葉修尚在醉仙樓客房內用著早膳,房門便被輕輕叩響。
“進。”葉修放下粥碗。
房門推開,冷眸悄步走入,她今日換了一身素雅的湖藍色長裙,更襯得肌膚勝雪,清冷依舊。
“葉郎。”
她走到近前,低聲說道,“你要找的那個人,金鸞,已經找到了。”
葉修聞,眉梢微挑,放下筷子:“哦?這么快?在何處?”
“就在教坊司內。”
冷眸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的解釋道,“她如今是司內樂班的琴師,據說在樂器一道上頗有天賦,箏、琵琶皆通,尤其一手古琴彈得最好,司內一些重要的曲目編排,偶爾也會讓她參與,需要我現在為你引薦嗎?”
葉修略一沉吟,搖了搖頭:“不必刻意引薦,晚些時候,你我一同去教坊司走走,尋個由頭,自然能見上一面,記住,莫要顯得太刻意,以免引人疑心。”
冷眸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她清楚葉修的顧慮。
無非就是擔心被有心之人盯上,畢竟那金鸞的身份并不簡單。
兩人沒有馬上動身,而是等到了午后。
寧紅夜依舊在新宅那邊盯著修繕的進度,忙得脫不開身。
葉修便只帶了冷眸一人,兩人先去了一趟小蝶暫時落腳的客棧。
小蝶早已等候多時。
她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藕荷色布裙,多了幾分青春活力。
當她見到葉修時,立刻上前行了一禮:“公子。”
“嗯,走吧。”
葉修沒有多,只是點了點頭。
三人一行,便朝著教坊司的方向行去。
教坊司門前依舊車馬稀疏,白日里比夜晚清靜許多。
冷眸乃是教坊司的管理,葉修更是教坊司的主人。
所以。
守門的差役見兩人到來,急忙行禮,恭敬地讓開了道路。
進入其中,絲竹管弦之聲隱隱約約地從深處的樓閣傳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脂粉香氣。
走在回廊。
冷眸低聲對葉修道:“這個時辰,樂班的姐妹多在東側的韶音閣練習或編排新曲,金鸞通常也在那里。”
葉修會意,淡淡道。
“那便去韶音閣附近走走,聽聽曲也好。”
三人看似隨意地沿著游廊漫步,實則方向明確地朝著東側那座精巧的閣樓走去。
越是靠近韶音閣,悅耳的器樂合練之聲便越發清晰。
閣樓門窗敞開,隱約可見里面數十名身著統一練功服的樂伎正在一位老教習的指導下調試音律,或三五成群地練習著片段。
葉修等人的到來,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偶爾有路過的侍女或樂伎認出冷眸和葉修,會躬身行禮。
雖然葉修來這兒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當初用瓦罐奏出天籟,嗩吶吹出攝魂奪魄曲子的壯舉,至今記憶猶新。
就在他們行至閣樓旁一株垂柳下,假意駐足欣賞池中游魚時,閣內一陣清越孤高的古琴聲倏地拔起,如同鶴唳九霄,瞬間壓過了其他略顯嘈雜的練習聲。
那琴音帶著一種穿透力,不僅技巧嫻熟,意境也透著一絲孤寂與壓抑。
小蝶的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袖,目光倏地投向閣內琴聲傳來的方向,聲音帶著一抹激動:“公子,是《孤鸞》!這是……金鸞姐姐最喜歡,也最拿手的曲子,一定是她!”
沒錯!
兩人小的時候,金鸞就已經懂得樂器了,而且經常為她彈奏《孤鸞》。
萬萬沒想到……
金鸞居然真的在這兒???
葉修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只見閣內窗邊,一名身著月白樂伎服,身形單薄的女子正垂首撫琴,側臉線條柔美,神情專注,卻顯得格外的淡漠。
仿佛周身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世界里。
那,想必就是金鸞了。
葉修望著那撫琴的月白身影,對身旁的冷眸問道:“這金鸞……上一次我來教坊司,似乎未曾見過?”
冷眸輕聲解釋。
“葉郎,你上次來時,正逢金鸞告假外出,說是家中祭祖之期。”
“我念其情由真切,便特批了幾日假予她。”
“故而錯過了。”
“原來如此。”葉修恍然大悟。
下一秒。
他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朝著韶音閣內走去。
人未至,聲先到。
“琴音太空,徒具其形,未得其魂。”
“可惜了這把好琴,可惜了這嫻熟的指法!”
此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霎時間,閣內所有樂聲戛然而止!
所有樂伎、教習,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驚詫萬分地循聲望來。
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在韶音閣內公然批判金鸞的琴藝?
那可是所有樂伎中,最厲害的人了……
然而。
當他們的目光觸及來人面容時,臉上的錯愕瞬間化為了恭敬。
一時間。
一個個樂伎紛紛放下樂器,慌忙起身行禮:“見過葉公子!見過冷司樂!”
葉修在教坊司雖無具體職司,但他屬于這兒的掌控著,其名頭,以及他與冷眸的關系,甚至是他昔日用粗瓦罐和嗩吶奏出的一幕,早已讓司內眾人對他又敬又畏。
在一片躬身行禮的人群中,唯有窗邊那月白身影依舊坐著。
金鸞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卻莫得感情的臉龐。
她的目光穿過眾人,直直落在葉修身上:“你說……我的琴空?”
葉修迎著她的目光,坦然點頭。
“沒錯,空得像一具丟了魂兒的漂亮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