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茂山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血紅與頹然。他艱難地喘了口氣,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風箱:“開……開中門……全府……跪迎……”
當中門大開,夏茂山率領全府仆役跪迎太后與宋太妃鳳駕時,整個鎮北將軍府都籠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寂靜之中。
皇家儀仗的威嚴,幾乎讓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太后與宋太妃被恭敬地迎入正廳,端坐于上首。太后神色雍容平和,卻不怒自威;宋太妃則面帶溫和笑意,眼神卻同樣銳利。
夏茂山與夏夫人恭敬地侍立在下首,心早已沉到了谷底。夏簡兮則遵從禮數,在兩位貴人入座后,便被夏夫人示意由丫鬟陪著暫時退入后堂回避,但她的心卻如同被放在沸水中烹煮,坐立難安。
“夏愛卿,不必多禮,坐吧。”太后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待夏茂山忐忑落座,太后便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夏茂山緊繃的臉:“哀家與太妃今日前來,所為同一件事。想必夏將軍也猜到了,是為了攝政王易子川,向府上千金夏簡兮提親。”
夏茂山深吸一口氣,起身拱手,硬著頭皮道:“太后、太妃娘娘厚愛,臣與小女感激不盡!只是……臣早年便已立下家規,小女簡兮需招贅入門,以延續夏家香火。此乃臣一片私心,亦是祖上所期,還望太后、太妃明鑒!”他搬出了最后的,也是自認為最堅固的盾牌。
宋太妃聞,輕輕笑了起來,語氣柔和卻字字千斤:“夏將軍愛女之心,哀家與太后自然明白。只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子川那孩子,哀家是看著他長大的,品性能力,皆是萬里挑一。他對簡兮丫頭的一片真心,哀家也看在眼里。將軍難道就忍心因為一個‘招贅’的舊規,便拆散一樁天賜的良緣,誤了兩個孩子終身的幸福嗎?”
太后接過話頭,語氣更為沉穩,也更具壓迫感:“夏將軍,子川不僅是攝政王,更是朝廷棟梁。他的婚事,關乎朝局安穩。陛下亦有此意,認為夏家女兒端莊賢淑,與子川正是佳偶天成。哀家今日親自前來,便是以示皇家對此事的重視與誠意。若將軍執意于‘招贅’二字,豈非置皇家的顏面與朝廷的體統于不顧?”
夏茂山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太后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的心上。他試圖掙扎:“太后、太妃娘娘,非是臣固執……只是夏家一脈單傳,臣……”
“夏將軍,”太后打斷了他,聲音依舊平和,眼神卻深邃如淵,“哀家知道你的顧慮。但你要明白,即便簡兮嫁入王府,她依然是夏家的女兒,夏家的榮耀不會因此減損分毫。反之,若因此事使得君臣離心,朝野非議,豈非得不償失?哀家可以在此承諾,將來簡兮所出之子,可擇一賢者,兼祧兩姓,如此,既全了夏家香火,也不負這段姻緣。這已是哀家與陛下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兼祧!這幾乎是皇室能給出的、解決承嗣問題最體面的方案了!
夏茂山渾身一震,他明白,這已是底線。太后親自承諾,陛下默許,兩位后宮最尊貴的女人聯袂施壓,甚至給出了“兼祧”的解決方案……他若再堅持,就真的是不識抬舉,將夏家置于萬劫不復之地了。
他臉色灰敗,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所有的理由都顯得蒼白無力。
夏夫人在一旁看著丈夫備受煎熬的模樣,心疼不已,卻也知大勢已去,她悄悄拉了拉夏茂山的衣袖,眼中含淚,微微搖頭。
廳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只有夏茂山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良久,夏茂山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沙啞而疲憊,帶著一種英雄末路般的悲涼與妥協:
“太后、太妃娘娘……金玉良,句句在理……臣……臣無話可說。”他艱難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只是……婚姻大事,終究關乎小女一生幸福。臣……臣懇請太后、太妃,容臣詢問小女自己的意愿。若她……若她心甘情愿,臣……絕無二話!”
這是他最后的堅持,作為父親,他能為自己女兒爭取的,也只剩下這最后的、看似選擇的權利了。
太后與宋太妃對視一眼,眼中皆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太后微微頷首:“準。夏將軍愛女之心,哀家甚為感佩。便請夏小姐出來一見吧。”
當夏簡兮被重新喚入正廳,面對太后、太妃審視而又帶著笑意的目光,以及父親那復雜難、帶著愧疚與期盼的眼神時,她瞬間明白了自己已成為這場風暴最終的中心。
所有的壓力,皇權的重量,家族的存續,以及……那個男人不顧一切的決心,此刻都沉沉地壓在了她那尚顯單薄的肩頭。
她該如何抉擇?
夏簡兮一步步走入正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又似踩在針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太后雍容平和下的審視,宋太妃溫和笑意中的期待,母親擔憂而緊張的眼神,以及父親那混合著無力、愧疚與最后一絲希冀的復雜注視。
廳內靜得可怕,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簡兮,過來。”太后率先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夏簡兮依上前,斂衽行禮,姿態無可挑剔,垂下的眼睫卻掩不住微微的顫抖。
太后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量:“哀家與太妃今日前來,是為你與攝政王易子川的婚事。你父親道,需問過你自己的意愿。哀家現在便問你,攝政王易子川,人品貴重,功在社稷,他傾心于你,陛下亦有成全之意,哀家與太妃亦覺此乃良配。你,可愿意?”
所有的壓力在這一刻匯聚于她一身。她若應下,便是遂了皇家心意,解了家族危局,卻也似乎……遂了那個霸道闖入她世界的人的心愿。她若拒絕……夏簡兮幾乎不敢想象那后果,那將是把夏家推向萬丈深淵。
她下意識地看向父親,夏茂山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了她。母親則緊緊攥著帕子,眼中含淚,對她微微搖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形勢比人強,不可任性。
拒絕的話在舌尖滾動,帶著不甘與委屈。憑什么?憑什么她的婚事要由旁人如此擺布?憑什么那個易子川可以用這種方式,逼得她毫無退路?
可當她抬起頭,準備開口時,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閃過昨夜窗欞外的低笑,閃過他炙熱的呼吸,閃過他執拗地說“我瘋了”時的眼神……那些畫面與她此刻面臨的泰山壓頂般的壓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
“簡兮丫頭,”宋太妃柔聲補充道,帶著過來人的勸慰,“女兒家的婚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如今不僅有父母在場,更有哀家與太后親自保媒,天家顏面,亦是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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