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日這天,福清街頭鑼鼓喧天,街道兩邊的百姓手里拿著燃香等待著,直到前方傳來爆竹聲響,百姓們齊齊跪下,口中祈禱祝語念念有詞,極是虔誠地拜了跪,跪了又拜。
街前頭出現一群戴著鬼怪面具的人,他們手腳不一跟著鼓點節奏跳躍,步伐歡快又像是被后面抬著的媽祖隊伍驅趕,手舞足蹈地蹦跳著向前。
中間抬著媽祖的馬車用各種紅綢彩帶金箔裝飾,香火中媽祖神像頭戴法冠,端莊祥和的臉龐神情莊嚴,長長的眉,眼睛半磕之間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悲憫。
那是從嫡仙鎮湄嶼山上請來的媽祖真身,百姓匍匐地上的動作更加虔誠,他們甚至眼睛都不敢抬,仿佛生怕褻瀆了媽祖的尊貴仙容。
后面跟著一架同樣紅綢彩帶裝飾拖著香爐的馬車,直到媽祖神車過去,百姓們像是得到了某些召應,紛紛起身飛快地把手中的燃香插入香爐。
直到香爐馬車也過去了,戚長鋒與佘膺騎著高馬跟在后面,身后是一眾穿著盔亮鐵甲的士兵,百姓就這樣愣愣地看著他們,仿佛看見了天兵神將從眼前走過。等他們慢慢走遠,百姓才找回自己的意識,腦子里認定了戚長鋒是媽祖親賜的守護神形象,根本沒半點懷疑,紛紛雙手合十自發地跟在士兵后面。
隊伍似一條前進的巨龍,一直過去武侯堂府門,連營街兩旁用碗堆積起的酒山,還有難得一見的牛羊雞豕,浩浩蕩蕩過去的百姓竟無一人目光斜移。
要知道請神儀式從凌晨開始,重陽是傳說中媽祖飛升的日子,原本百姓就要跪拜媽祖的,這次戚將軍親自把媽祖金身從廟中請出,沿途的各家各戶不管男女,就是小孩子都跪拜虔誠。甚至有的孩子光著腳從嫡仙鎮過來十幾里的路程,再從福清街尾沿途回去,他們很多頂著饑腸轆轆,從凌晨一直走到午后都沒有半點怨。
沈赫站在武侯堂府門前,看著人山人海從這邊過來,又從那邊回去,他們臉上洋溢的歡樂表情說明他們對媽祖的忠誠。譚龍也站在旁邊看,看著福清街萬人空巷的景象,第一次感覺自己作為福州百姓父母官的榮幸,也不枉他力排眾議,為戚長鋒爭取來這三座九拖廊的府邸,還有費盡心思安撫其他嫉妒的將領與對他軍隊的其他支持。
熱鬧的人群如過江之鯽,鼻孔里全是馬車上香爐和沿街燃燒爆竹的味道。透過煙火譚龍看著面前的玉面青年,那臉上有殊淺表妹的面容,還有同門兆筠的偉岸身影。聽說此次謀劃就是由他這個外甥侄兒提出來的,兆筠夫妻若是得見麟兒如此鐘靈毓秀,他們在天上也該瞑目了吧?
他還說要為父親翻案,雖然譚龍覺得那萬分困難,但難為他有此心,就此發奮也未必是件壞事。
譚龍滿臉欣慰,為他今后注定命運多舛長嘆一聲,竟又望著他的側臉出神。
媽祖游街的活動結束后,譚龍親自當著眾多百姓的面承諾年后軍民開荒,由百姓耕種賦稅減免的事。
這本來就是朝廷原有的法令,只不過從前都是朝廷與當地富紳合作,如今也該讓這些富紳讓些利益了。
雖然百姓早就得知這個傳聞,但當告示貼在墻上時,大家都激動到萬分上下歡騰。
接下來便是連營街軍民齊共飲,百姓們從沒見過這般待人熱忱的戍邊將領,很多百姓邊哭邊敬酒,恨不得一輩子為戚將軍肝腦涂地,更不用說給盜匪們做什么奸細了。
王猛作戰勇猛,喝酒兇得很。沈赫被提為哨官,他這個把總也得到了落實。飲宴上他大聲笑著舉杯,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后大碗已不能滿足,直接扛起酒缸就喝,直到喝到酒酣耳熱,身邊許多人都開始說起了胡話,他還在眾人大聲勸酒的笑喊聲中不肯放下酒壇。
那邊福清街頭齊刷刷一排接著一排的倭寇被押著跪倒在地,戚將軍當著眾人的面先是呵斥倭寇一番,英姿勃發的儀容怒目圓睜時威風凜凜,見到過的哪一個百姓不為其傾倒?
緊接著戚長鋒又下令齊刷刷斬首,當濃重的血腥味傳來,一排排血淋淋的人頭落地,嚇得前去圍觀的人酒都醒了一半,然而這些倭寇死有余辜,百姓們激動地又紛紛叫好!就這樣,上千倭寇染紅了連營街的青磚玉階,那些被倭寇搶過,殺害過親人的百姓頓覺出了心中一口惡氣,紛紛大喊著“殺倭寇!殺倭寇!殺了倭寇!”
喊殺聲震天,百姓與士兵同仇敵愾,直到最后一個倭寇倒地,人們還久久高喊著“殺倭寇”!
竹千代和仆人被收押在連營衛所的監牢里,由于新建成的牢房,同伴被押走后牢房里黑黢黢的只剩下竹千代和仆人兩人。
竹千代望著牢房頂部透進來的光線,耳邊隱隱傳來連營街上的喊殺聲,想起那些曾朝夕相處的同伴,苦澀堵住喉嚨,少年心中更加堅定了活下去復仇的決心。
殺完倭寇預示著祭祀的活動結束,士兵們三下兩下把倭寇們一排排陳尸街頭,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百姓喝得醉醺醺對著那一排斷頭尸的唾罵不斷。
不過很快士兵們抬來清水,沖去連營街斑駁的血跡,于是清水變成血水,洗去街面血跡的同時,血水如同大雨沖進街邊溝渠,轉眼看不出來血腥的痕跡。
連營街是兵營連接“武侯堂”的一條十里長街,殺倭寇的地方靠近兵營,連接“武侯堂”的這一頭士兵們繼續擺上酒菜,那邊收拾完斷頭尸,這邊士兵們又倒好了酒,緊接著百姓們也跟大聲唱和,一時不管士兵還是百姓,都高興地大喊著放心暢飲。直到凌晨,街邊早已東倒西歪許多百姓醉倒街頭,不少士兵也喝得酩酊大醉,然而武侯堂里,將軍內堂眾將領褪去狂歡的喜悅,都一臉凝重地坐在一起。
:“我不同意!將軍難道不知孫驛丞那天說的話嗎?”
陳叔烈顧不得戳穿那日聽到的事大聲反對,戚長鋒笑道:“憑什么你反對?本將軍要娶妻,又不是你!”
:“將軍娶誰陳三都歡喜,唯獨玉嬌姑娘不行!”
陳叔烈著急大喊,同時眼色示意各位將領勸勸戚將軍。
雙梁對視一眼,梁旻才上前勸道:“玉嬌姑娘身世可憐,萬一孫驛丞說的是真的,將軍又怎忍心讓她受困后宅?并且將軍三代單傳,武侯一脈需要傳承,到時將軍娶了姬妾生下來兒女,將軍讓玉嬌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梁旻才說得合情合理,眾人紛紛附和認同。這次戚長鋒嫡仙鎮之行也遇到了倭寇,還押回來上百俘虜,余呈群是跟著戚將軍前往的先鋒將領,見大家都在反對,登時表情復雜,嘴唇動了動,余呈群終是勸道:“玉嬌姑娘傾城絕色,又生得冰雪聰明,將軍若真心喜歡她,大可相交神往,何必糾纏長久廝守,落得個日后見面生厭呢?”
:“連你也勸我?!”
戚長鋒臉色一沉,心情也隨之焦躁,瞪起雙眼厲聲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與玉嬌日后會不好?你們誰也別勸本將軍!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戚長鋒說完不悅地擺了擺手,將領們痛心疾首還想要勸,戚長鋒干脆轉身離去,以此抗拒對屬下們的不滿。
:“唉!將軍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戚家血脈考慮啊!”
從上一代武侯將軍陳叔烈就伺候左右,對戚老將軍的囑托即使過去多年,陳叔烈依然銘記于心。現在戚長鋒執意要娶難有生養的王姑娘,百年之后見了老將軍,自己又如何向他交代呢?
:“你怎么也不勸勸將軍呢?”陳叔烈掃心情郁悶,心里憋著莫名的火,正好掃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出聲的沈赫,陳叔烈眉頭一皺,逮著他就開始抱怨起來。
戚將軍對沈哨官如此看重,他的話將軍應該會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