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獅過后賓主皆大歡喜,客人中有人聽聞嚴侍郎新得的琴師琴藝了得,大家互相吹捧之下又都想一聽為快,嚴世蕃正在興頭,于是大手一揮便笑著應承。
高聳的云髻垂著蘭珠,面上艷色脂粉也掩蓋不住女子臉色的蒼白,她的鎖骨很深,穿著一身艷麗的紅色交頸百褶紗裙,與淺色的紅色紗衣長袍一起,看著沒有艷色的俗氣,反而顯得女子十分的清冷華貴。
她瘦長光細的手指帶著足有一寸長的撥甲,擂臺中間早有下人擺好琴椅,女子把那足有五尺的青檀長琴平著放好,往宴席的眾人鞠了一禮,也不作聲,坐下便輕撫長琴。
隨著暮洲里的一聲嘆息,大漠孤煙由遠及近地滾滾而來,從低鳴到長嘯,從嗚咽到嘶吼,一層一層淹沒,直到黃沙淹沒胸膛。眼看就要淹沒鼻息,孤煙中一聲凄厲的鷹歌扶搖直起,狂風席卷孤煙而去。
煞時大漠變得清明,一人在萬馬奔騰的陣前舉戈吶喊,目光所到之處皆有騎兵高歌向前,直到萬馬奔騰,群英激昂,蓄勢待發!
這曲《將軍令》對于別人來說可能也只是首一流琴師彈奏的樂曲,然而對于晏雪行來說卻猶如天邊陣陣雷鳴!
皆因這首《將軍令》他已經聽過很多回了!就在昆州老師的家里,哪怕琴弦以匪夷所思的高超技藝奏出來回旋轉的激昂之音,晏雪行也絲毫不覺得驚奇,只死死地盯住臺上的女子,仿佛生怕眼睛一眨,那女子立刻就會灰飛煙滅!
即使用脂粉遮蓋,穿著她以往不喜的紅色衣裳,晏雪行也能一眼看出…臺上的女子與幾個月前投河自盡的楊蓮生居然生得一模一樣!
蓮生跳河是千真萬確,晏雪行也往蓮生跳河的地方尋了許久,他不敢相信從前那個如山茶一樣明媚的女子會就此葬身冰冷的河水之中,哪怕楊家和他一樣尋了月余無果,蓮生就此沒了蹤跡,如今看到臺上女子麻木的表情,晏雪行多想立刻上前去問個究竟!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會不會…她真的是蓮生?
宴雪行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沖動,然而手臂被沈赫死死拉住,并在他耳邊壓低聲音低吼道:“阿雪別沖動!嚴世蕃虐奴可是出了名的,你這樣上去只會害了她!”顯然,沈赫也認出來了。
晏雪看也不回頭看他,目光依然緊緊盯著臺上,面無表情地甩開沈赫的手站起身來。
:“你是想要她死嗎?!”沈赫低吼出聲。
對上他的眼睛,宴雪行眼里滿是灰暗,沈赫明白那代表著什么…那是可以為之不顧一切的眼神。
正是知道楊蓮生對晏雪行有多重要,沈赫才更要阻止他,不想他在沖動之下作出錯誤的決定抱憾終身。因為,他太明白嚴世蕃會怎樣對待背叛他的人了!
晏雪行的視線從未離開女子半分,沈赫的話他也置若罔聞。
終于一曲終了,臺下的賓客響起雷鳴般的叫好聲。這時,臺上的女子顯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輕輕淺淺如湖水般溫柔。
許久沒見晏雪行動作,沈赫以為自己勸住了他,正想松下一口氣來,一道藍色的身影從眼前略過,轉身看剛剛晏雪行站立的地方,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再往擂臺上看去,晏雪行已不著痕跡地落在了上面。
女子見忽然上來一個人,嚇得抱琴倒退了兩步,等看清楚上來的是個謫仙一般的男子,臉上更加驚恐,整個人都躲在了琴的后面。
女子眼里里都是陌生,宴雪行更加睜大了眼睛去盯著女子的臉,希望能從她眼里看出些什么來。然而女子只是羞赧地用琴遮住自己的臉,像是從不認識自己一樣。
不可能,明明是蓮生的臉,蓮生的琴聲!她怎么就不認識自己了呢?晏雪行剎那間心被揪地一下,眼看著女子變得惶惑不安,臺下的宴客們也不明所以地紛紛議論起來,晏雪行才顫聲開口問道:“你……你是……?”
然而沒等晏雪行問出口,那女子便抬著驚恐的眼望向宴席的主人,見主人眸底冰冷,另一只異瞳發出可怖的光芒,女子害怕得瑟縮一下顫抖出聲:“公子……請自重!”
女子說著,顧不得一臉心碎的晏雪行,疾步往臺下走去,直接走到了嚴世蕃的身邊。
這是蓮生的聲音!他們相識十幾年,他確信自己怎么都不會認錯的!蓮生她……還活著!
晏雪行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指尖都忍不住在微微發顫。
目光往蓮生離去的方向循去,蓮生就站在年過半百的嚴世蕃身邊,正惶恐無力地倚靠在嚴世蕃的身上,年輕如嬌花一般的女子被那色厲內荏又垂垂老矣的奸人擁在懷里,怎么看,怎么地不相配!更不要說看在晏雪行眼里了!
任是誰看見自家妹妹被這樣糟蹋都不會情愿的吧?晏雪行的目光落在嚴世蕃抱著楊蓮生的手上,憤怒在眼中咆哮,只恨不得立刻把那骯臟污穢的手從蓮生的身上移開!
宴客們從低語聲變得安靜下來。嚴府的一眾侍衛們也早已圍滿了擂臺,手里的長槍鋒芒指著擂臺上如謫仙般的人。仿似只等主人的一聲令下,就會一擁而上把那人撕得粉碎。
擂臺上宴雪行一步一步向嚴世蕃的方向走了下來,嚴世蕃眼里閃現出驚艷的神色。他知道那人是與沈左使來的,剛剛忙得暈頭轉向的也沒來得看清楚長相,等他走到眼前,嚴世蕃這才發現自己竟錯過了怎樣的絕色!
只是那人眼里滿是厭惡與心碎讓嚴世蕃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低頭看著懷里新得的姬妾,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女子見主人眼神凌厲地看著自己,身上猛地一顫,面色蒼白低下頭去,恐懼得差點就要跪癱下去。
晏雪行慢慢地靠近楊蓮生,沈赫忙上前抱住他,不讓他再上前一步。
:“放開我!”晏雪行的語氣不容拒絕,氣憤與心碎占滿他的眸子,緩緩向女子伸出一只手:“蓮生,跟貧道走!”
那只手蒼白卻骨節分明,然而女子抬頭看見主人與那人劍拔弩張的眼神,女子的臉又白了幾分,聽到那人要帶自己走,女子拼命地搖頭,整個身子癱軟在嚴世蕃的身上。
嚴世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抱著女子的手緊了緊,向晏雪行挑釁般投去不屑的一眼,轉身對沈赫明知故問:“沈左使,這是你帶來的人?”
嚴世蕃語氣冰冷,異瞳里嘲諷的意味瞥了一眼晏雪行。
嚴世蕃語氣冰冷,異瞳里嘲諷的意味瞥了一眼晏雪行。
晏雪行恨得牙齒咯咯直響,因為憤怒手背上幾縷青筋清晰可見,緊握的雙拳指甲嵌入手掌,指間的關節也隨之扭曲響起“咔咔”聲音。
:“阿雪,相信我!我會幫你……”沈赫一只手死死地抱住晏雪行,低聲在他耳邊耳語。
筵席少說也有兩百多人,見那長相出眾的鎮撫使大人抱著如謫仙一般的公子,還與其如此親密耳語,眾人都心照不宣明了,大人們誰又沒供養有狎玩的小倌?大家都對這種事見慣不怪了!只是可惜那公子仙則仙矣,年紀大了些,哪會有十幾歲的小倌聽話好玩?
一時間,看戲的,探究的,嫌棄的,羨慕的,嫉妒的眼神紛紛往這邊看過來,眼看嫡仙般的道長與嚴侍郎之間戰爭一觸即發,沈左使把那道長拉到身后,對嚴侍郎拱手作了個禮,很是恭敬道:“此乃下官摯友,多有得罪,萬望侍郎大人不要怪罪。”
嚴世蕃冷哼一聲,不欲理會二人,抱著懷中的姬妾就要走,哪知剛要轉身,就被人一手攔住。嚴世蕃一怒,回頭卻見那人帶著冷光的眸子有著不肯相讓的決心。
在京中能入得了嚴世蕃眼里的人不多,讓嚴世蕃覺得驚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沈赫就是少數人中的一個,這其中除了他是陸秉的心腹,嚴家想要拉攏錦衣衛外,嚴世蕃對沈赫更多的是對他個人的贊賞,只因沈左使不但人才武略京中難得一見,長相還出類拔萃的俊朗,不同于侍寵鳳臨的嬌滴柔弱,男子那種迸發著力量的身軀更加令嚴世蕃著迷,也許是長久以來的暗中垂涎,見到容貌更甚的晏雪行嚴世蕃不但沒什么感覺,反而因為他與沈赫之間的關系對他產生厭惡。
如此意識到自己新得的美姬似乎與那人相識,嚴世蕃莫名感覺得到一些報復的快感。就是你長得如天人般出塵又如何?就是你能與沈左使一起,你也一樣有得不到的東西!
:“沈左使,本官不欲與你的朋友有什么過節,但他再這樣無禮,本公子就真的不客氣了!”
嚴世蕃此時還是想在沈赫面前保留一些風度,在他看來男人有個好看的寵物算不得什么,如若不是沈左使地位不低,武功又極高,對他還用不了強,沈左使只怕早成了他的胯下之物了!何須像現在這樣,左顧而右他的有所顧忌?
見嚴世蕃不但無視自己,還要把蓮生帶走,晏雪行的怒火達到極點!再沒有半點遲疑,抬手一把推開沈赫,運了十成的內力一掌往嚴世蕃的心口拍去!
然而跟在嚴世蕃身后的侍衛早有警覺,見晏雪行有了動作馬上迎了上去,只是那侍衛見晏雪行生得年輕,身體又像文弱書生般瘦削單薄,以為他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佞寵,竟抬手便接下晏雪行一掌!
眾人還沒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聽得“咔咔”骨頭斷裂的聲音,那侍衛跌飛出去,竟然如同一攤爛肉把前排的青檀宴桌摔了粉碎!
嚴世蕃見狀大駭!抱著懷中的女子向后退了幾步,一眼掃過地上侍衛的慘狀嚴世蕃才覺得害怕起來!侍衛墨云是越霖樓里出來的殺手,嚴世蕃重金買來貼身保護自己已有八年之久,武功雖說比不上宗師,但和沈左使還是有得一拼,如今連聲叫喚都沒聽到就被人一掌拍成肉泥!怎能不叫嚴世蕃心驚?要是墨云剛剛沒有接下這一掌,那自己豈不是………?
想到這,嚴世蕃小腿微微發顫起來,緊張地喝斥著身后的侍衛迎上去。
然而嚴世蕃還是要維持他上位者的矜持,硬是壓著心驚冷眼看著對面的人。
侍衛們一擁而上,晏雪行抽出袖中的拂塵,運足了內力凝聚在拂塵之上,匆忙使出幾招殺招,拂塵便打在了撲上來的侍衛身上,只聽得“啪啪”的幾聲沉重擊打聲,拂塵好似要把侍衛們的身體擊穿,紛紛哀嚎著倒了下去。
很快,一隊侍衛全被打倒在地,晏雪行如入無人之境,揮舞著拂塵向嚴世蕃襲來,眼看揚起的拂塵就要擊落在嚴世蕃的身上——突然!“咻”的一聲飛刀加夾著破空而來的寒氣直逼晏雪行面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