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東門,滁州其他幾處城門也留下了同樣陰森詭譎的血紅大字,奴隸們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謝禾也暗暗叫苦,城中的百姓要是寧死也不愿意為自己的護城之盾,只怕不過兩天,城外的明軍就要攻進來了!
關攸這老畜牲!謝禾咬牙咒罵,迫不及待要去找關攸算賬!
氣沖沖跑到別院時,才發現關攸和另一個侍衛不見了蹤影,院中的石桌椅子上只留下一人,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著酒。
那人一身黑衣墨袍,氣質沉穩孤冷,謝禾帶著一群手下氣沖沖進來,那人連頭都不抬,眼里的眸光也不曾有閃動半分,玉白俊朗的臉上盡是淡然之色。
:“關師爺呢?”謝禾劈頭就問。
沈赫像才看見他,站起身來,冷靜幽深的眸子淡淡地盯著謝禾道:“沈某在此處等候謝首領多時了!”
這是什么意思?謝禾突地一下感覺不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已經發生!
等候多時?他算定自己會來?難道城樓發生的事是他干的?想到這,謝禾冷冷質問道:“城墻上的東西是閣下弄的?”
沈赫扶過酒杯,看也不看謝禾一眼,笑話一般說道:“沈某不知城墻的什么東西,謝首領派守在我們院子的人可是盡忠得很吶!”
:“關攸呢?既然本座手下的人這么盡忠,關攸又去哪里了?”發現不見了兩人,謝禾沒了耐心,根本不想和沈赫胡扯。
:“關師爺顧及謝首領,既然謝首領不愿意和談,關師爺自然是去找愿意和談的人商量和談之事了!”沈赫語氣冷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謝禾心中大駭,所以,關攸是去找了東瀛人?!
謝禾不再理會沈赫,轉身就走。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關攸和戚長峰從外面回來了,見到沈赫,兩人都朝沈赫露出會心的笑容。
顯然,事情辦得十分順利!
此時李府內院里,謝禾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想要壓制住掐死面前東瀛人的沖動。剛進內院,謝禾就見到關攸和大內川雄正談得眉飛色舞,兩人談得融洽,大內川雄一只手挽著關攸,另一只手正捧著一只敞開的寶盒,寶盒里是顆四五寸大的夜光寶珠,就是在白天,那溫潤圓滑的珠壁也散發出淡淡的幽光!可以想象,若是在夜晚,寶珠定能把方圓幾十丈的地方照亮!
海明珠!謝禾一眼就認了出來!
看到大內川雄手上的寶珠,謝禾陰鷙的臉登時震驚中帶著不忿,毫不客氣地瞪了一眼東瀛人,凌厲的眼光就像一條毒蛇!狠毒絕了!
關攸不敢作多停留,見目的達到,也不理會謝禾,拱了拱手,用東瀛語與大內川雄道別,轉身退了出去。
關攸長年跟在胡忠彥身邊,跟倭寇打多了交道,自然會說東瀛話,謝禾雖然不知道關攸和大內川雄說了些什么,但海明珠他是實實在在看見了的!
作為徽王部下,謝禾從前就多次見過海明珠,他還記得當年跟在徽王身邊夜里海上的情景,徽王手握明珠在狂風巨浪中乘風破浪,哪怕是去西方夷人的海域,有時一個巨浪能掀得商船猶如平地里萬丈高起,但有了海明珠,徽王總能及時指揮舵手駛向安全的海域。
海那么深那么廣,但徽王是海上的王,他能征服一片又一片海域,跟在他身邊謝禾就像站在巨人的手臂,看盡世間一切奇幻驚奇的景象,有什么能比在海上馳騁更加令人興奮的呢?謝禾覺得,大概是沒有的。
可惜斯人已逝,只明珠猶在!
對于關攸演的這一出謝禾心如明鏡,他知道,關攸就是故意的!關攸把海明珠獻給大內川雄,就是要挑起自己與東瀛氏族的矛盾!
并且關攸知道自己見了這寶珠是怎么樣也無法放棄的!曾經跟著徽王乘風破浪的日子,他單是想想就十分懷念,若得了這寶珠,他謝禾也定能創造出與徽王一樣的輝煌來!又怎么能眼看著寶珠落入大內川雄的手中?其實謝禾從東瀛冒著生死回來與胡忠彥死磕,一方面是不忿于徽王的死,很大一部分就是為了這海明珠!
謝禾緊緊盯著海明珠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大內川雄訕訕地看了一眼謝禾,局促地蓋起海明珠的寶盒,轉手交給站在一旁的弟弟大內齋崎。
寶珠謝禾認得,大內川雄也認得!有了此寶珠,整個海上還能有誰不服?到時他不但可以往返大明與東瀛,還能到更遠的東洋運回更先進火銃彈藥,待到那時,光耀大內氏族就指日可待了!那些島內的所謂貴門氏族們還不得統統臣服于他大內氏族之下么?!
想到這,大內川雄面色閃了閃,當作無事發生一樣正色問謝禾道:“謝禾君這是找本王有事嗎?”
看樣子,大內川雄是準備要把海明珠獨吞了?!
謝禾多想把大內川雄一掌拍死!他難道看不出這是陷阱嗎?明知道海明珠對自己來說有多重要,竟然還想據為己有,他沒見到也就罷了,關于海明珠,哪怕跟東瀛人鬧翻他謝禾也勢在必行!
謝禾陰鷙的臉十分難看,眼神更加凌厲冷冽,冷冷出聲問道:“大內先生,海明珠乃本座先主所有,您據為己有,不合適吧!?”
大內氏在東瀛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貴族了,大內川雄之前接過父輩的長刀與族中的兄弟一起在島內拼殺,刀下的亡魂少說成千上萬,島內哪個人聽聞他的名號不聞之色變?更不曾有人膽敢與他這樣子說話!然而大內川雄雖惱怒謝禾的無禮,卻也明白此時正是被圍之時,單靠他自己,估計很難走出滁州城,很多方面還是要依賴這個中原人的,所有暫時還不能得罪謝禾,卻也不能放棄海明珠就是了!
:“謝禾君什么意思?這是大明使者送于本大王的寶物,何來你先主之物的說法?”見謝禾態度強硬,大內川雄干脆裝聾作啞。
一旁的大內齋崎見兩人氣氛不對,知道寶珠實在重要,抱著寶盒就要走,可還沒邁出兩步,就被謝禾攔了下來。
大內齋崎一直對這個中原人心有忌憚,感覺他身上有股陰寒,像一條毒蛇,一不小心被咬到就會毒發身亡!見他把自己攔住,大內齋崎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哥哥,希望哥哥能幫自己解圍。
看樣子,謝禾是非要這海明珠不可了!
大內川雄也不懼怕他,窄長的鳳眼冷冷地瞪了一眼謝禾,皺眉不悅道:“勸謝禾君還是識相些!大明使君既然把寶物送于本大王海明珠就該歸本王所有,城中大多數是我大內氏族人,你家主人被斬后,還是我大內川雄收留的你,謝禾君最好不要不識抬舉!”
大內川雄也不懼怕他,窄長的鳳眼冷冷地瞪了一眼謝禾,皺眉不悅道:“勸謝禾君還是識相些!大明使君既然把寶物送于本大王海明珠就該歸本王所有,城中大多數是我大內氏族人,你家主人被斬后,還是我大內川雄收留的你,謝禾君最好不要不識抬舉!”
大內川雄說完,對大內齋崎微微示意,叫他趕緊帶著寶珠退下去。就這樣,謝禾眼看著海明珠被大內齋崎帶走,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一臉不忿地瞪著大內川雄,畢竟他和大內川雄一樣,想要出這滁州城,還得依靠對方的力量!
第二日早上,滁州城里每一個奴隸的臉上都帶著絕望的恐懼,他們聽說城樓發生的事,于是那可怖陰森的童謠也在他們中間傳開了。
他們不知道被倭寇押著上城樓的時候應該怎么辦,都是死路一條,怎么選也是無什么差別,不過是現在死還是死后入火獄而已。
也不知是從誰開始的,奴隸中有人扎起白色的布條,并高呼:寧死不為賊盾!
一時,城內的奴隸不再受那些浪人的威脅,任浪人們驅趕,殺戮,奴隸們就像是被組織好一樣,頭上統一扎著白色布條,嘴里喊著那首童謠:
滁州城,烏云閉,
墻頭魂,神鬼泣!
天鑒憐,將軍至,
奈何萬夫作鬼替!
不退去,神厭棄!
隨與千鬼墜火獄!
一直到夜幕降臨,浪人們已經殺到手軟了,心也怕了,可奴隸們就像中了邪一樣,瘋狂抵抗并喊聲震天!就像一首悲歌,任是狂風怒吼,卻誰也沒有停下來。
李府別院里,戚長峰聽聞周圍的一片喊殺聲,嚎哭聲,和童謠吟唱聲,知道城里正在發生些什么,今夜惡鬼們不知道要奪去多少人命,那些奴隸是那么可憐,想到他們會和曾經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士兵一樣滿身血污倒在倭寇的屠刀之下,戚長峰心中滿是悲憤,心里不禁在問:究竟何時他才能將這些賊人通通趕走?!!
戚長峰落在屋頂,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聽著遠處的火光里傳來的殺戮聲,眼眶不自覺蓄滿淚水,苦悶之余戚長鋒吹起長簫,一首悲怨哀恨的曲子就此響起,一直穿過李府的別院,直到前堂,像是要響徹整個滁州城,去撫慰那些死難的亡魂!
沈赫靜靜地望著他,此時戚長鋒已洗去了臉上的易容,看著依然是那個英氣逼人,俊朗軒昂的武侯將軍。而武侯將軍的表情不禁讓沈赫想起曾經在岐鹿時的晏雪行,月光如同現在這樣溫柔、這樣光亮,神情也如武侯將軍一般悲憫。
終于,一曲沒了,戚長峰轉過身去,看到了月光下那個身長玉立,一身黑衣墨袍的左使大人,他的神思似乎飄得很遠,聽到簫聲停下,看向自己的眼里又似乎有什么在閃動。
這人雖然跟在長袖善舞的陸秉身邊,但行作風頗有軍中男兒的風采,尤其是剛進城門呵斥那個殘害城中百姓的盜賊時,正氣凜然的樣子不禁讓戚長峰對心中那個結黨營私,濫殺無辜的錦衣衛有了改觀,沈青浦就不用說了,看得出來他是個剛直的人,談吐為人也是正派;與沈赫一樣是至情至性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