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內最豪奢的府宅莫過于李府,它原本是鹽商李九固李老爺所有。
但賊首占據滁州城后,李老爺就得和滁州城里普通百姓一樣受盡了倭寇們的欺辱!要不是他精明斡旋,就是自己的妻兒估計也難逃清白受辱的命運。
此時他正站在兩人面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低眉順眼的樣子極是順從,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觀察兩個賊首的面色,生怕他們一個不如意自己的腦袋就搬了家!
賊首中有一個是東瀛人,名叫大內川雄,是個身材中等,長著一雙狹長鳳眼的倭寇。
此時他正嘰里咕嚕地用東瀛語與另一個賊首說著話,很顯然,另外一人有著中原特有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軀,李九固并不知道那中原人是哪里人,只知道他叫謝禾,是以前“五海船主”王植的部下。雖然看著長相斯文,但那張陰鷙的臉總帶著似笑而非的冷意,就像一條會隨時出口咬人的毒蛇!哪怕李九固閱人無數,見了謝禾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此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名倭寇,靠在謝禾的耳邊耳語了幾句,謝禾面色變了變,怒目圓睜往桌上一拍,桌上的茶盞一掙,差點就要掉了下來!
:“真是豈有此理!進來滁州城還敢這樣張狂!我謝禾也不是非得議和不可的!”
謝禾吼叫出聲,連著茶盞的掙跳聲,嚇得李九固身形一抖,差點就癱軟在地!只是他還得強撐著更加低眉,不敢抬頭去看謝禾。
李九固唯唯諾諾的樣子著實令謝禾感到窩囊,氣得拿起一邊的茶盞往李九固的腳下砸去,嘴里大聲罵道:“給老子滾!”
嚇得李九固也顧不得茶水與茶杯的碎渣濺到他的衣擺,低著頭麻溜地退了下去。
大內川雄從未見過謝禾發這樣大的火,皺了皺眉問道:“謝禾君,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謝禾便把沈赫與自己手下發生的事告訴了大內川雄,大內川雄眉頭皺得更緊了,惱怒道:“大明使君也太囂張了!本王要把他們都殺了!”
:“大內先生放心,胡忠彥這狗賊在下最熟悉不過,這次派人議和,也定是想像對付徽王那樣對付我們,同樣的招數還想使的文書就能自由出入。而通章只掌握在島上西川氏的手里,可西川氏怕別的氏族壯大威脅,總是在通章上刁難。
時間久了,各個氏族們越來越不滿,對西川氏發起了攻擊,其中大內川雄的父輩們更是把西川氏族從東瀛追趕到了京城!在西川氏族手里搶到通章后,在大明朝沒打半個招呼便揚長而去了!
皇帝知道此事十分震驚!番邦來朝犯事居然可以這樣的肆無忌憚?到京城更是如入無人之境!這要是有什么圖謀,整個大明豈不是岌岌可危?
皇帝盛怒之下罰貶了一通大臣,還派人送了一封斥書給大內氏,只是那時大內川雄的父輩們正因為通章與各族打得你死我活,哪里有時間理會大明的斥書?大明皇帝失了面子,一怒之下便禁了海,從此東瀛各族也不用爭什么通章了,都只能看著各自氏族干瞪眼!
自此東瀛更混亂了!從前是為了爭奪通往大明的通章,現在不能與大明通商,物資有限,更加你死我活爭奪對方的地盤!由于兵荒馬亂,島上的百姓流離失所,土地都成了貴族們私有,百姓為了有一口飯吃,就只能落入各個氏族里淪為奴隸。
王植就是這時候贏得東瀛島上至貴族,下至平民尊敬的,畢竟各個氏族養了這么多人,總得有飯吃才能扛得起火銃不是?王植既能販賣殺人的火銃,又能運裹腹的口糧。平民不愿落入氏族淪為打手的,還可以跟著王植的部下做海上的買賣。王植走私販貨的商船也就越來越多,以至于到后來王植的商船停在徽州的林港時,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商船竟有幾百艘之多!
因為徽王的旗幟是藍色的,鼎盛的時候,掛他名號的商船不計其數。走貨時,千帆競發,旗靨飄飛,與藍色的海水相襯,一時竟分不出哪些是徽王的旗幡,哪些是碧藍的海水!
大內川雄還記得從徽王商船上回來的人是這樣形容徽王船只之多的:
千帆過林港,青旗蓋滄溟!
從此王植便多了一個“五海船主”這樣響亮的名號!
只是后來徽王的走私商船越來越多,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底下滿著他打家劫舍,干傷天害理的事的人也就多了起來,徽王管不了那么多人,那些人越來越猖狂,有時到岸上來把整個村子屠盡搶光是常有的事,終于徹底惹怒了大明,朝廷派兵前來討伐!
那時徽王與妻子已久居東瀛,松浦家的人早早為他在東瀛造了房子,所以大內川雄年少時就認識了王植,還喝過王植貌美如花的妻子親自斟過的酒。
后來徽王聽信了胡忠彥的招降,以為只要歸順朝廷就能榮歸故里,哪知徽王陪著妻子到蘇州游玩時,被當時的蘇州內監御史給抓起來,并迅速斬了刑。
沒了約束,自此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徽王手下的人便勾結東瀛的各個氏族經常來湖廣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大內川雄和謝禾就是這些人中最大的一支,一路搶殺奔逃,沒想到竟被困在了這滁州城里。
大內川雄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跟著謝禾來這滁州了,如果出不去,大內氏族就得從此沒落!他的兩個弟弟跟在身邊,家中只剩下一個哥哥守著,獨木難支,估計很快就會被其他氏族搶去土地奪走奴隸,甚至大內氏族一支也要成為別人的奴隸。
想到這,大內川雄嘆了口氣:謝禾一直都想給徽王報仇才想著來招惹胡忠彥的,可憐自己居然看不清他的意圖,和兩個弟弟就成了與謝禾陪葬的可憐蟲!
大內川雄面上閃過憂色,謝禾知道東瀛人心生退意,但整個滁州城都被圍死,想出去又談何容易?他雖然想為徽王報仇,可也惜命呀!當下更是亂不得,只能好勸慰道:“大內先生不用擔心,城中糧草足夠我們吃上三年,到時我們總能找到突圍辦法的!”
謝禾想了想,又和大內川雄商議道:“既然議和的使者進了城,我們先不要著急,晾他們幾日,不然讓他們以為是我們多么著急呢!”
大內川雄在東瀛是一方梟雄,謀略膽識過人,對于謝禾說的話大內川雄也明白,點了點頭贊同謝禾的話。
沈赫幾個就被安排在李府的別院里,一連幾日,門口有長得兇神惡煞的浪人士兵把守,每日除了進來給他們送飯的侍女,就再也沒見過有誰進來這個別院,更不要提與倭寇見面議和的事了。
不過他們也不著急,因為他們篤信,倭寇們總會出現的。
當然他們也沒有干等著,一到深夜,沈赫與戚長峰就會輪流偷偷溜出去探聽消息,兩人的武功極高,來去悄無聲息,從沒被人發現過,可也沒探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是了。
他們只知道每天給他們送飯的就是這座府邸李老爺的女兒,其他能探聽到的消息他們在出發之前胡忠彥透露的一樣,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消息,于是沈赫幾個便悠哉悠哉地吃吃喝喝,絲毫不覺得是身處險境之中。
正當幾人以為會一直住著的時候,謝禾倒先忍不住了,終于在第五日時,沈赫幾人被那些兇神惡煞的浪人士兵帶到了謝禾的面前。
沈赫看了看站在周圍怒目而視的浪人士兵,心中冷笑,這謝禾也太幼稚了!以為用簡單恐嚇的辦法就能唬住他們嗎?他們中除了關攸,沈赫和戚長峰都是刀下亡魂無數的武林高手,這點陣仗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小兒弄刀!
謝禾一眼就注意到了關師爺身后那個一身黑衣墨袍相貌俊朗,眸光冷冽的年輕男子,見他步伐沉穩,氣質冷然,知道此人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疑惑地望向他時,他也正冷冷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凌厲,就像兩把雪刃,既鋒利又透著寒意!
可那又怎么樣呢?進來滁州城就是他謝禾說了算,要是關師爺身邊沒有武林高手他才要奇怪呢。
謝禾一眼就注意到了沈赫,兩人不善的目光讓關攸仿佛看到了激烈的刀光劍影,關攸太陽穴突突直起,趕忙上前拱手作禮道:“謝爺,別來無恙啊!”
謝禾收回不善的目光,轉而看向關攸。
:“確實!關師爺好久不見!”
謝禾看向關攸的目光極為冷淡,謝禾記得上次見他還是在兩年前,在徽王的歸順宴上,他就站在胡忠彥的身后,一副溫良恭儉的樣子。
那時便是眼前的人教胡忠彥誘降徽王的吧?想曾經徽王是何等的威風八面,就是再大的海浪,再遠的航程也不曾將那人擊倒,沒想到居然敗在了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里!
謝禾看向關攸的目光漸漸變得陰鷙,毫不隱藏眼里的殺意!關攸被他的眼神嚇得一愣,克制著溫聲說道:“謝爺這是在怪我們當年背信棄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