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傾灑在波瀾壯闊的靈渠之上。
大秦戰船如沉默的巨獸,在墨色江面上犁開道道白痕,桅桿上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如同懸浮于天地間的星子。
旗艦“破浪號”的指揮艙內,燭火通明。
紫銅熏爐中,最后一縷安神香即將燃盡。
蓋邱與馮瑜對坐飲茶,經過數個時辰的深入交談,兩人之間的氣氛已從最初的客氣疏離,轉為一種惺惺相惜的融洽。
蓋邱為馮瑜續上一盞清茶,茶湯在瓷杯中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他抬起眼,目光透過搖曳的燭光,終于將話題引向了此行的核心。
“文長可知,我們此番率領這支艦隊前往嶺南,所為何事?”蓋邱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馮瑜將茶杯輕輕放回案幾,神色從容:“晚輩聽聞,百越諸部中,仍有兩大部落不愿歸順。這些戰艦搭載的重炮,正是為震懾乃至征服他們而去。”
蓋邱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陛下既已決意與百越開通關市,許以五市之利,卻仍要動用這些雷霆手段,文長不覺得……有些矛盾嗎?或者說,過于殘酷了?”
這位道家的傳人,此刻的笑容中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淡然,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趣事。
這與他道家修行者的身份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馮瑜并未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舷窗前,望著窗外月光下粼粼的海面,沉吟片刻方道:“先生明鑒。去年百越三大部落遣使入秦,確實在咸陽郊外親眼目睹了火炮之威。然而,消息傳回嶺南,那些未曾親見之人,有多少會相信世間竟有如此毀天滅地之利器?”
他轉過身,目光清明:“莫說那些遠在崇山峻嶺中的百越部眾,便是你我,若非親眼見證,恐怕也難以想象,那些看似尋常的黑色粉末,竟能爆發出摧山裂石之威。”
蓋邱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依晚輩淺見……”馮瑜回到座位,神色漸趨嚴肅,“恐怕連那三個曾出使大秦的部落內部,也有許多人對此將信將疑。若不真正展示天威,讓他們親眼見識火炮之威,他們或許會以為,是他們的使者被我們收買,編造了這些‘神話’。”
他的聲音漸漸堅定:“與其讓百越諸部都抱著僥幸心理,暗中積蓄力量與大秦為敵,不如以雷霆之勢,徹底擊碎他們的幻想。這,才是真正的仁慈。”
“仁慈?”蓋邱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文長可曾想過,在那兩個部落中,有多少從未持過刀劍的婦孺?有多少天真爛漫的孩童?當炮火落下時,他們又該如何自處?”
艙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只有江水拍打船身的聲響規律地傳來。
馮瑜緩緩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當他再次睜眼時,目光中已是一片清明與堅定:“先生,在戰爭面前,何來真正的無辜者?”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無辜的孩童,明日便會成長為敵人。若因一時之仁而縱容叛亂,戰火必將綿延不絕,吞噬更多生命。陛下此舉,看似殘忍,實則是以短暫的陣痛,換取嶺南的長治久安。”
他向前傾身,語氣誠懇:“《司馬法》有云:‘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陛下此舉,正是以戰止戈的明智之選。”
蓋邱凝視著馮瑜年輕而堅毅的面龐,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老夫原本以為,文長會像那些腐儒一般,滿口仁義道德,認為陛下不該行此霸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