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說句廢話,咱們可都是有影子的人,如果有一天你起床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一下子少了半截兒的話,那你會做何反應?
烏蘭是只感覺到后頸冰涼嗖嗖嗖直往里鉆冷風,而墻上那少了半身的影子也跟著抖動,老一輩迷信說影子是人的魂兒靈,這影子少了半截兒是不祥之兆,恐怕是魂兒預先料到了殺身厄運所以就先跑了。而在古書之中這類的記載倒也是有的。
沒等到烏蘭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窗外的街道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踏雪之聲,烏蘭下意識的望去,只見一隊騎兵開路,正引著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借著外面雪反光,烏蘭依稀的認出了那馬車的出處。
原來那馬車不是別府,正是當今朝廷觀天祭祀喬子目的座駕,由于烏蘭家與喬府距離不算遙遠,平時經常能看見喬大人坐車經過所以認得。
可這天還沒亮,喬大人要去哪兒呢?烏蘭心中想到。
咱們前文書提到過‘喬子目夜觀星象,王城內誕下妖胎’這一節,而他此時正是在去往王城的途中。
而烏蘭哪里知道喬子目這次進宮帶來的會是什么后果。不過她心中不安卻愈發強烈,因為和尚的揭語再一次的應驗了。
天上出現了新的星星,半夜里傳來了馬蹄的聲音,墻上的影子……莫不是禍事真的要來了!?
烏蘭越想越怕,她怕的不是別的,她怕的只是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會遭到不測,不管怎么說,還是先躲一躲吧!
她忙起身收拾衣物細軟,將衣物銀錢打了個包袱后牽起了大白狗,此時雪已經停了,她推開了門,與大白狗悄悄的鉆入了還未放亮的夜幕之中。
那和尚的后幾句揭語說過‘佛在城北老廟中’。
城北老廟烏蘭是知道的,早些年城北的后山上有一座供奉彌陀的廟宇,可近些年天災人禍不斷那里還有人供養?廟里的和尚早就逃荒跑了,只留下一座破廟無人問津。
那和尚究竟何人,烏蘭此時來不及多想,只道他前幾句預皆中,所以現在她只想前去看個究竟,哪怕沒有事情發生也是好的,起碼能解個心疑。
她多想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但世道的命運卻遠不是她能左右,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她離城北有些距離,借著夜色走了將近一個時辰,眼見著天色已然放亮,她從趕早生意人走的官道出了城,可剛出城還沒走多遠,身旁忽然傳來了一聲傲慢的長音:“嘿,烏蘭妹子,這大早上去哪兒啊?”
烏蘭轉頭望去,只見一輛等待入城的馬車上坐著一人,此人正是三日之前在集市上羞辱和尚的那個奴隸商,名叫甄有義,是個早年逃荒到此的流民。
姬裁縫在世的時候幫還給過他不少的接濟,姬裁縫沒有兒子所以把他當兒子看待,只盼他能好好做人,可哪知道他后來竟做起了奴隸販子的勾當。
不過既然人心肉長那就會有愧疚,雖然他當了奴隸商不過礙于之前姬家的幫助,所以他對烏蘭還是有些敬畏的,要不然的話三日之前他也不會這么簡單的就罷手。
烏蘭當時心中正是不安,于是也沒理會那甄有義,只是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后便轉身朝樹林的方向走去。
甄有義討了個沒趣,便罵了一聲,然后往地上吐了口涂抹趕著車進了城,可他一進城腸子都悔青了。
日出的時候,王的命令已經開始實施。喬子目已經帶兵捉拿城中所有懷子的人和家畜,事關王權變動所以自然雷厲風行,全城的兵丁連同戶籍官員皆動,僅用了一個時辰就已經將孕婦以及家畜們壓到了王城中的廣場。
喬子目明白自己做的這事實在為天理所不容,如果方法不對極有可能會導致兵變。畢竟兵丁巨賈家中也有妻兒,可如果不辦,最先掉的就是自己的腦袋,所以他需要一個說法,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說法。
在廣場上,人和家畜擠在一起,他們的眼中都有恐懼和不解,他們望著高高在上的喬子目,也同樣再等待著一個說法。
喬子目的說法早已想好,他在臺上大聲的對臺下的人和家畜們讀出了王的旨意。他對它們說:昨夜妖星現世于我城,妖星化作妖魔想屠我生靈。我王圣駕持寶劍除妖,奈何那妖魔狡猾負傷遁走,竟鉆入了待產之人的腹中休養生息以待生產!
喬子目講到了這里,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只見他咽了口涂抹,然后繼續喊道:如讓此妖隨胎降生,那我城數萬民眾將難逃活命!吾王不忍生靈涂炭,所以老夫只好代替吾王召集城中待產百姓家禽,為了城中百姓,你們的親屬姊妹,請諸位,請開腹驗身!!!
喬子目講完后眼淚已經落了下來,而不出意外的,臺下一片轟動,無數的疑問接連而起,大家哭喊著這是為什么,什么妖物這么恐怖?
喬子目大聲的回答著,他說這妖怪千年難得一見,王和那妖怪搏斗已經負傷,而如果被那妖怪恢復元氣的話,那城中的百姓都會死,所以。
所以請大家犧牲小我保全大我。
千百年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無形的契約就是以活命為前提,果不其然,就在喬子目聲淚俱下的回答下,有的人已經開始動搖了。
這是人的根性,是的,畢竟死的不是自家人,畢竟別人的死能換來自己的生。
是的,他們的死難道不是值得的么?
于是,在臺下安插好的探子大聲的附庸鼓動下,人民妥協了。緊接著,一聲呼喊換來了無數聲的呼喊,一句口號換來了無數句的口號。人絕望的哭喊和家畜痛苦的嘶鳴也被歡呼和口號淹沒。
那一天,數千孕婦和家禽被開膛破肚,那一天,英武的王再次當成圣人被捧上了天。
城中正在飲酒的王打了個哈欠,君王一直未變。
謊一直未變,正因為這個謊,廣場之上變成了血腥的煉獄。家畜和人的血混合在了一起都是紅色,成了形的胎兒來不及呼喊。血腥刺鼻有的人開始嘔吐,而有的人卻已經被熱血沖迷了眼。
喬子目望著這一切一不語,可高潮之后的尷尬,卻讓他手足無措。
因為殺了這么多的孕婦家畜,可是它們的胎衣之中藏的都是尋常之胎,除了有的是雙胞胎雙黃蛋外竟沒有任何的異樣!
這怎么可能?
手里沾滿鮮血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而喬子目的心中卻已然明鏡。
這些人,這些家畜,都殺錯了。
但錯殺不能說,況且百姓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如若不然…………
“一定是懷有妖胎者跑了!!”喬子目在臺上大聲的喊道:“這個妖怪太過狡猾,一定是跑了!大家快想想,你們的鄰居中有誰家還有懷子的家畜未交或者懷孕的人!快,這是為了我們全城人的性命啊!!”
百姓們開始交頭接耳,而有的官員則低下了頭,沒身份地位的已經都被宰了,能留下的產婦,都是皇親國戚殺不得的。
也不能說殺不得,起碼皇親國戚家的豬羊都送了出來,喬子目自然知道這已經是他們最大的讓步了。
喬子目見臺下始終沒人語,終于坐不住了,他心一狠大聲喊道:“如果有人舉報,吾王賞金百兩,并賜爵位一生富貴!”
臺下的甄有義坐不住了。
方才他就已經在廣場看熱鬧了,因為今晨之變,雞飛狗跳的哪還有生意做?其實王城內很多人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畢竟他們家有沒孕婦,保不齊他們家明年都不會有不是么?
甄有義在剛才就想起了烏蘭,但他并沒有說,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烏蘭家確實對他有恩,他能有今天,可以說全是仰仗她家。
方才說人心肉長就會有慚愧,這是對的,甄有義心想我絕對不會干那忘恩負義之事,娘的我真是太心善了。
但那是剛才。
就在喬子目做出了官錢許諾后,甄有義心中這才真的動搖了,他心里想到:娘的我心確實太善了,百兩黃金那得賣多少年奴隸才能換來?還有那官爵之位,這是拼幾輩子都拼不來的啊!
眼下這么容易就有了?不行不行,想想姬裁縫他對我多好,我怎么能這么害他女兒?可姬裁縫長什么樣來著?算了記不起來了。他已經死了,對,他是他女兒給氣死的。
對,我這么做是為他報仇!對一定是這樣,我是講義氣的!
似乎人做什么事都要有個借口,甄有義小眼睛不停的轉著,仿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而就在這時,他被身旁一聲叫喊震醒,那大嬸滿眼金光的叫道:“喬大人!我知道有個懷了野種的女人沒在這兒!她是裁縫店的女兒叫姬烏蘭!!”
被人搶先了?!甄有義心中猛地一沉,而喬子目見了救命稻草后慌忙詢問烏蘭的下落,但是那婦女卻也不知。
甄有義見機會還未走遠,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道義恩情,慌忙舉起了雙手沙啞著嗓子喊道:“大人!我在她家住過,我知道她往哪走了!!”
他的叫喊之聲十分激動,以至于再次驚飛了那只在啄食血肉的烏鴉。那只烏鴉煽動翅膀騰空而起,從甄有義的頭上略過,然后飛出了皇城,北山懸崖邊的樹上有它的巢穴,它飛回了巢,而烏蘭就站在樹下。
她本是即將臨盆之人,所以上山的路走得異常艱難,這會兒好容易才走到了半山腰的懸崖邊,她扶著那棵樹喘著粗氣,身邊的大白狗忽然朝著皇城的方向叫嚷了起來。
烏蘭轉頭望去,只見城中經冒出了滾滾的黑煙,她雖然不知那時城里焚燒尸體所致,但卻也明白這事的不尋常。
見此情景,烏蘭哪里還敢拖延?于是想盡快前往山頂老廟。可哪料到她剛一轉身,忽然腹中一陣劇痛傳來,疼得她蹲在了地上。
她掙扎著坐起了身,想來是因為她懷胎十月今早又費力爬山所致,要說在這冰封的荒山之上誕下胎兒無疑是自殺之舉,但烏蘭卻并未悲傷,只見她皺了皺眉頭,然后一邊輕輕的揉著肚子,一邊慈愛的輕聲語:“孩子,沒事,你會活下去的。”
大白狗見主人倒在了地上,便慌忙上前依偎在她的身邊為其取暖,而這時,城中的士兵還有自發‘除魔’的百姓已經到了山腳下。
甄有義騎著毛驢,在人群中威風的好像個大將軍,他指著那山叫道:“妖婦就在這山上!上啊!咱們抓住她!”
搜山開始了,烏蘭的時間越來越少,大白狗開始警惕的叫嚷,它似乎也在催促主人危險降至快些起行。
烏蘭咬緊了牙站起了身,為了腹中的胎兒,她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羊水就要破了,汗水已經浸濕了她的衣服,冷風一吹刮刀似的冰冷。
她艱難的朝著山頂走去,而搜山的人群,已經近在崖尺之間。
她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安無事,但是命運,卻在這里與她開了一個冰冷的玩笑。
就在即將能看到那破廟的時候那群正義的王城百姓已經發現了她。
“妖女在這里!!”一人像發現寶藏似的大聲吼叫,那叫聲極具感染力,一聲尚未平息,更多的聲音已經開始響起。
烏蘭受到了驚嚇,她本能的朝前跑去,卻被草叢中鉆出的甄有義狠狠的拉住,甄有義一腳踢開了撲上來的大白狗一邊氣喘吁吁的叫道:“我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
轉眼間,人群迅速集結在了那里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人群中的烏蘭望著那些滿目殺意的人,邊掙扎邊大聲的叫道:“放開我,你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