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霧彌天濃重猩紅。
越往九嶷山主峰上行進,溫度越低。
視線所及,嶙峋的山巖,逐漸被斑駁的凍雪覆蓋,像是一具漆黑龐大的獸骨上,生出的塊塊斑斑蒼白苔蘚。
衰敗的枯草叢叢簇簇,在刺骨的寒風中簌簌抖動。遍地殘破的刀劍,銹蝕的盔甲和骨骸…在稀薄的雪層下折射出零星的寒光,無聲的揭露著這片山脈,曾經的慘烈與如今的死寂。
零星的雪片飄灑下來,江蟬騎著那匹通體赤紅,四蹄漆黑的陰羊媒一路往上,那羊蹄并未踏在實地,落腳點在半空,蕩開一圈圈透明的漣漪,仿佛踏在無形的水面之上,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赤紅殘影。
被紅嫁衣操控的姬瑤,蓋頭低垂,形同一個被無形絲線牽引的艷麗風箏,無聲無息地飄飛緊隨。后面…殷睿坐在那只散發著微弱烏光的紙飛機上,搖搖晃晃,略顯笨拙地一路跟著。
越往上,人跡越罕。
尤其是次級城考生的蹤影,除了江蟬幾乎再難看到其他,下方稀稀落落散開一些身影,基本上都是主城的考生,他們個個氣息凝練,或行色匆匆,或獵殺鬼物…
偶爾向半空投來目光,或驚疑于江蟬座下那只詭異的紅羊,或詫異于他身后飄飛的姬瑤,或是忌憚于他的實力…皆是迅速移開,不敢貿然與之發生沖突。
一路飛馳。
終于,
那條雪線…近了。
好似一道蒼白冰冷的巨大天塹,橫亙在前方那猩紅濃霧與嶙峋山巖之間。
紅羊馱著江蟬,一躍而過。
“嘶——!!”
凜冽的寒氣瞬間侵襲而來,全身肌膚像被刀子刮一樣刺痛,饒是江蟬體質強悍,體表也不由自主地激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他體內的八劫真炁自發流轉起來,迅速驅散寒意護持周身,將那股寒冷排斥在外…短暫的適應過后,其他感官也陸續清晰。
雪,更大了。
本就黯淡的天光,被濃重的猩紅鬼霧和漫天飄灑的雪遮掩,更顯昏昧,慘淡。
下方的漆黑山巖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白。
那是經年累月,被鬼氣浸透的凍雪,厚實堅硬的像冰蓋,倒映著上方渾濁的暗紅天光,散發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
視線所及,除了少數幾處巨大的,如怪獸脊骨般凸起的嶙峋黑巖,刺破雪蓋,露出那斑駁猙獰的黑色輪廓,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慘白。
一頭赤身黑角的怪羊,馱著江蟬,在這片浩瀚的,了無生機的白色荒原上疾馳,目標直指這片雪原最高處的盡頭…直奔那座在猩紅鬼霧與蒼白雪幕中,若隱若現的巍峨城廓…九嶷鬼城!
越靠近那巨城,風雪愈大。
早前零星的雪片,此時已徹底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夾雜在猩紅鬼霧中,視線一片朦朧的紅…渾濁的白…
下方的山道,山脊,坍塌傾頹的駐地廢墟…目光所及之處,沒再看到高階鬼物的恐怖威壓,反而躥動著一只只形態各異的“小鬼”。
它們身形矮小,大約三四歲的嬰孩,生得奇形怪狀…有的通體墨藍,只有一只占據半張臉的巨大獨眼;有的四肢細長如竹節蟲,匍匐在雪地上爬行,留下一串粘稠的黑色印記;有的渾身長滿膿包,膿包里滲出慘綠色的汁液,滴在雪地上嗤嗤作響…
俯瞰下去,其數量之多,仿佛白色雪地里涌動的蟻潮。但反常的是…它們的氣息普遍不強,大多只在一階末期和二階初期徘徊,品質極低,紛紛沖著低空一躍而過的紅羊,發出尖銳,混亂,不成調的嘶鳴,仿佛它們才是一群被放逐的‘羊’。
咔嚓…!
咔嚓…!!
“……”
鬼剃頭在江蟬心念驅動下,宛若一道無聲無息的暗影,在紅羊周圍飛快的潛行,收割。它每一次從地下鉆出來,都伴隨著“咔嚓”一聲輕響,一只小鬼的頭顱與身體應聲分離,化作一筆筆微薄…卻持續進賬的鬼神點。
江蟬眉頭微蹙。
“這不對勁…!”
按常理,越靠近九嶷鬼城,鬼物等級應越高。可踏過雪線后,遭遇的反而全是這種等級低微,品質全無的小鬼?它們的數量太過龐大…更像是一種…炮灰?
陡然生出的疑惑,在江蟬心頭盤旋。
紅羊載著他飛速踏過一片陡峭的冰坡,眼前的光景…卻是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極其寬闊的平臺,或者說…一片被遺忘在濃濃鬼霧和茫茫大雪之間的古戰場!
此處風雪更盛,呼嘯的寒風卷著雪沫,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幕…平臺入口處,矗立著一根高達十丈,飽經風雪的巨大石柱,上面刻著三個蒼勁古字…!
“天…元…臺…!!”
江蟬控制著紅羊停下,目光掃過前方這片龐大的戰場遺跡…
厚厚的積雪,掩蓋了大部分的面積,但依然能從那些凹凸不平的輪廓中,隱約辨認出斷裂的戰車輪轂,巨大的骸骨尖端,以及無數根深深插入凍土,只露出半截的刀槍劍戟殘骸…
斑駁的盔甲碎片和人類枯骨,偶爾從雪層下露出僵冷的一角。
寒風呼嘯而過,整片平臺籠罩在紛揚的雪幕,和彌漫不散的猩紅鬼霧之中。
死寂、蒼涼、肅殺。
而此刻…這片死寂被一種恐怖的場景打破!
難以計數的小鬼,仿佛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向這片古戰場,它們嘶吼著,跳躍著,匯聚成一股股洶涌的洪流。數量不少的主城考生彼此結隊,在這片洪流當中艱難苦撐……
而在這片洪流的最中心,也是這片古戰場的最中間,兩道身影正在狂猛搏殺,他們碰撞發出的余波,仿佛無形的巨錘,將周圍不斷靠近的小鬼瞬間震碎…
那其中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豐神俊朗,劍眉星目。他手持一桿造型奇古的三尖兩刃戟,戟身纏繞著細密的青色雷弧,舞動間大開大合,時而如游龍探海,刁鉆狠辣;時而如大鵬展翅,橫掃千軍!
戟鋒所指,雷光炸裂,迸發出可怕的爆鳴,周圍靠近的數十只小鬼,連同凍土和積雪都一同撕碎。
他的動作瀟灑,凜然不凡,仿佛一尊降世的戰神,在那洪流般的鬼潮中,信手開辟出一片青雷凈土……
另一人則截然不同…他身高近兩米,體格高大魁梧,一身黑色勁裝被虬結的肌肉撐得鼓脹欲裂,他手握一根碗口粗的,兩頭雕刻著猙獰獸首的黑金大棍,被他舞得像是一條翻江倒海的黑蛟!
沒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純粹到極致的力量與狂野…他那每一棍砸下去,都帶著開山裂地的恐怖威勢!
堅硬的凍雪和凍土,跟豆腐沒什么區別,被砸出一個接一個的巨大深坑,地面轟鳴震顫間,黑色的沖擊波呈環形擴散,瞬間清空一大片小鬼!
他與那持戟男子飛快的碰撞,口中狂吼連連,整個人的氣勢恍如一座蓄勢待發的莽荒火山,充滿了最原始最暴戾的力量感!
兩人激斗難分難舍,唯見戟影重重,唯聞棍風呼嘯,那青雷與黑棍激烈碰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氣浪,將大片戰場都攪得一片混亂。
其他的主城考生,根本不敢靠近那片區域,只能在外圍清理著小鬼,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中間那驚天動地的戰斗牢牢吸引……
江蟬騎著紅羊停在平臺邊緣,目光略微驚異的看向那古戰場中間,
“那兩人是誰?”
身后,被紅嫁衣操控的姬瑤,蓋頭下傳來一種略顯呆板,卻依舊帶著一絲本能的倨傲的聲音,“用棍的,是我四哥姬無名,大伯家四子。契約了一只s級的大魔猿,仗著力氣大,在同輩里橫沖直撞…哼,莽夫一個,打不過我哥。”
“用戟的…姜別鶴,姜家年輕一輩里最拔尖的。假模假樣扮什么二郎真君,靠著那柄‘驚雷破邪戟’裝腔作勢…還不是打不過我哥。”
說完后,她停頓了下,又本能地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種驕傲和不容置疑,“他們兩個加起來也打不過我哥!”
“誰問你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