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鞋,快步走進自己房間,把手機插上充電器,然后拿了衣服沖進衛生間。
唰…溫熱的水流沖刷而下,他閉上眼睛,任由水流沖走滿身的疲憊和污穢,也仿佛沖淡了蘆崗村那粘稠的死亡氣息,總算有點活過來的感覺了。
快速沖洗完畢,他換上一身干凈的t恤和長褲,滿身清爽地走出來,飯菜的香氣已經充滿整個小小的客廳。
小方桌上擺著幾樣色香俱全的菜…一盤青翠欲滴的蒜蓉空心菜,一碗金黃誘人的蟹黃滑蛋,一碟紅亮油潤的糖醋小排,還有一小盆熱氣騰騰的冬瓜排骨湯,和一盤色澤光鮮的白灼蝦。
“哇靠!這么豐盛!嫂嫂,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我今天會回來?”
江蟬毫不客氣地坐下,端起飯碗就開始狼吞虎咽。
在陰墟里餓了兩天兩夜,不是在被鬼追就是在追鬼,那股揮之不去的腥臭與腐爛滋味,實在不堪回首,現在每一口熱飯熱菜,都像是恩賜一樣。
“你慢點吃,餓死鬼投胎啊?”
嫂嫂坐在對面,支著下巴看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戲謔,“說說吧,這兩天到底干嘛去了?弄得跟逃難似的。別告訴我你又去哪個網吧通宵去了。”
“咳…”江蟬扒了一口飯,含糊道,“跟…跟幾個朋友,去…城外一個叫蘆崗村的地方露營,考前放松一下嘛。”
“誰知道那破地方,村長是個老惡霸,看我們幾個不順眼,總覺得我們是去偷東西似的,帶著一幫子村民拿著鋤頭鐵鍬,追著我們一頓攆…”
他說的面不改色,說的煞有介事,嫂嫂聞,紅唇卻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那雙勾人的眉眼斜睨著他,慢悠悠地吐出幾個字,“哦?是嗎?那村長身上…是不是還帶著鬼氣呀?追著你是不是還得用‘鬼技’跑路?”
嫂嫂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臉上就差沒清清楚楚地寫上,“你看我信不信?”
江蟬面不改色地繼續扒飯,仿佛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反正挺刺激的,差點沒回得來…”
嫂嫂也懶得拆穿他這漏洞百出的故事,拿起一只白灼蝦,動作優雅地剝著殼,晶瑩的蝦肉被她那纖纖玉指,一絲不掛的剝離出來。
她一邊剝,一邊仿佛不經意地提醒,“瘋也瘋夠了,趕緊填飽肚子。明天就要去集合了,你的準考證、身份證、還有你那些‘小玩意’都準備好了沒?靈棺大考可不是鬧著玩的,多少人指著這一錘子買賣翻身吶。”
江蟬咀嚼的動作慢下來,他沒有接關于大考的話茬,反而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剝蝦的嫂嫂,
“嫂嫂,”
他開口,很隨意,也很自然的問道,“你知道…拜鬼教里,哪個鬼差擁有著‘預知’能力的鬼?”
“……”
嫂嫂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她那濃密卷翹的睫毛低垂著,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條斯理地,將那只剝好的蝦,輕輕放在江蟬面前那個、原本盛著糖醋排骨的小碟子里。
飽滿白嫩的蝦肉,躺在紅亮的醬汁旁,格外醒目。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緩緩抬起眼眸,那眼神平靜無波,嘴角噙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呵呵,拜鬼教…鬼差?預知能力?沒聽說過……”
她的語氣帶起一種長輩般的責備,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好奇,“而且…你為什么覺得,我會知道那些藏頭露尾、見不得光的老鼠的消息?”
江蟬的目光沒有離開嫂嫂的面孔,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又仿佛在組織語,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隨口問問嘛,畢竟嫂嫂你天天在網上沖浪,消息靈通得很。”
“就上次,北邙關那邊裂開一條鬼淵,連斬鬼局都還在封鎖消息,我才剛到家,氣都沒喘勻,你就知道了。還有蠟面鬼,你也是一早就提醒我別往那邊跑…我以為,你對這些‘歪門邪道’的消息,門兒清呢。”
空氣微微凝滯了一瞬,廚房燉鍋里細微的“咕嘟”聲清晰可聞。
嫂嫂臉上的笑容未變,眼神卻深不見底,像兩口幽潭。
她沒說話,只是伸出染著丹蔻的手指,又拿起一只蝦,慢條斯理地剝著殼。
她的動作依舊優雅,只是那指尖的力道似乎微微重了一分。
這一次,她剝得很慢。
把這第二只完整的蝦肉,再次放到江蟬面前的碟子里,她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安撫式的、不容置疑的溫和,“小朋友,少關心點那些魑魅魍魎的事情…”
她看著江蟬的眼睛,
“你現在要做的,是安安心心,全力以赴應對好接下來的…靈棺大考。”
說完,她拿起紙巾仔細的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解開了腰間的碎花圍裙。
“吃完記得把碗筷收拾干凈。”
丟下這句再日常不過的話,便轉身,邁著搖曳生姿的步子,朝著自己的臥室款款走去。
紫色的吊帶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在暖色的燈光下,像是一朵成熟且勾人的花。
“咔噠。”
房門被輕輕關上,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所有的對話。
江蟬坐在原位,沒有接著動筷。
他的目光落回面前的小碟子里…那里面靜靜躺著兩只,剝得干干凈凈的蝦仁。
它們在頂光的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像兩粒晶瑩剔透的玉。
他看了很久。
然后,
他端起碗,繼續扒飯。
只是動作,比之前慢了許多。
客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吃飯的聲音,以及他心頭那漸漸蔓延開來的,比蘆崗村的鬼霧還要難以捉摸的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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