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初戀漂流記》第八期延遲一周,四月十一號才播出。
彼時陸以堯的工作強度已回到正常水平,雖然再沒有連軸轉的情況了,通告依然基本滿檔,等到想起來看這期大結局,已經是五一過后的事情了。
那天剛剛下完一場春雨,給持續回升的氣溫重新注入一絲涼意。北京難得出現了藍天,街道兩旁樹上的葉子被洗得翠綠明亮,在懶洋洋的日光里,隨風輕擺。
陸以堯把公寓的窗戶都打開,穿堂風一起,吹散了整個冬季的塵霾,吹得心情都清爽透亮起來。
如果去掉沙塵暴,去掉乍暖還寒,只把和風細雨清新怡人當做春天的標準,那北京的春天永遠晚來早走,短得讓人心碎。
好在,陸以堯還能在這稍縱即逝的光景里,偷得半日閑。
“一整季下來,最大的感受就是人與人的相處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客廳電視的屏幕里,陸以堯正端坐著侃侃而談,他的對面應該是導演,但鏡頭只給到陸以堯,和他后面的節目logo背景板。
電視里是一個半月前的陸以堯,電視外的沙發里是現在的陸以堯。
許是最近總悶在影音廳里了,偶爾在下午的陽光中看看節目,感覺也蠻好。
“一人一句話的評語……夏新然,像個小太陽,永遠熊熊燃燒,痛快自己,也溫暖別人;張北辰嘛,青春活力,朝氣蓬勃,我覺得他應該是我們所有人里最符合校園初戀想象的;顧杰,鐵血純爺們兒,很可惜這季節目沒有真人cs那種實戰闖關環節,不然他應該能大殺四方;冉霖……他是一個相處起來會讓你覺得很舒服的人。”
鏡頭戛然而止,畫面無縫切換到夏新然——
“最大的感受啊,應該是想要多來幾次這樣的節目吧,會去到很多自己平時去不到的地方,還交下了好朋友,其實像我們平日里工作比較忙,很難有這樣的機會……”
等等。
陸以堯瞇起眼睛,如果他沒記錯,好像不止夸了冉霖一句吧,就算不能都用,好歹剪一句精華的啊!保留第一句也太簡單粗暴了,明明他后面越說越有感覺,金句層出不窮……
“一人一句話,呃,我得好好想想……”
鏡頭里不知何時換上了冉霖,認真的模樣就像在面試的畢業生。
陸以堯不自覺坐正身體,豎起耳朵。
“顧杰永遠能量爆棚,讓人一看他,就覺得充滿干勁;張北辰很溫柔,很包容,相處起來特別輕松;夏新然有一顆赤子之心……陸以堯,呃,認真敬業,有責任心,有擔當,對待朋友更是真誠坦蕩……對,有點一身正氣的感覺……”
估計也意識到自己的評語有點怪怪的,鏡頭里的冉霖忍俊不禁。
電視前,陸以堯心情復雜。
冉霖確實是在夸他,不管從語氣還是神態上都看得出來,那人夸得還很認真。
但一身正氣……到底是哪里來的錯覺,他又不是包青天!
節目接近尾聲,開始閃回之前所有旅程中的合影紀念。
桂林騎自行車,四川看大熊貓,三亞搭椰葉棚,上海玩游樂場,迪拜沖沙,法國走秀,泰國大象,冰島極光……
不住往上滾的字幕,是后期灌的雞湯,卻也有一兩句戳中陸以堯的心情——
他們在磨合
他們在成長
他們在互相了解
他們在彼此包容
他們沒有碰到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但性格迥異的有趣伙伴們
于歡笑和淚水中
碰撞出了個斑斕世界……
“要不在微博里問一句?”任由節目結束電視跳回點播界面,陸以堯把微信和微博來回切換,猶豫不決。
一個月前自己問的那個廣告品牌的留,石沉大海,至今未收到冉霖回復。
原本忙起來的他已經把這件事忘了,結果剛剛看最后一期,又勾起了這件事的回憶。
這不是什么大事,但在陸以堯這里,總好像懸而未決,沒個說法,于是不想則已,一想就得琢磨個幾分鐘。
“李同……”陸以堯喊正在客房里收拾行李的助理。
今天是姚紅下達的24小時監控令執行期的最后一天,鑒于陸以堯一個月以來表現良好,看不出有二次暈倒的危險,李同這個監督員,也就可以光榮下崗了。
聽見呼喚的小助理噠噠噠跑出來:“陸哥,什么事?”
陸以堯想了想,問他:“假如你是一個粉絲百萬的明星,有另外一個明星在你微博下面留,你會看到嗎?”
李助理已經不是第一次充當百萬粉絲的大v了,如今對于這種情景假設性問題,手到擒來:“應該能看到,因為通常粉絲會把這個明星的留頂到最上面,頂成最熱留,所以他只要進入自己微博主頁,點開那條微博下面的評論,第一眼就能看到。”
“如果不進自己微博,就在app首頁直接點擊查看最新留呢?”
“那所有留都是按更新時間無差別排列的了,你那條肯定淹沒在成千上萬的留里。”
“有道理。行,你繼續去收拾吧。”
“嗯,陸哥你有事再叫我。”
目送李同身影消失在客房門后,陸以堯才后知后覺……
你那條肯定淹沒在成千上萬的留里。
你那條?
助理怎么知道他是想留那個,他就不能是被留的那個嗎!
鈴鈴鈴——
玄關的門禁可視電話驟然響起。
這意味著有客來訪,正站在樓下等著業主給開單元樓的門。
陸以堯家里幾乎沒有訪客,除了姚紅。
但因為陸以堯的個人習慣,除非有事,姚紅也很少直接找過來。
正疑惑起身,李同已經麻利跑出來,一口氣奔到可視電話前,沒等接聽,先轉頭向陸以堯匯報:“是紅姐。”
一如所料。
陸以堯踏實下來,那邊李同已經接聽電話,給姚紅開了門禁。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守在玄關的李同立刻開門,姚紅沖他點點頭,換了拖鞋進客廳,未等坐下,便道明來意:“《落花一劍》的演員名單擬出來了,我拿過來給你看看。”
陸以堯看著風風火火的經紀人,有點奇怪:“你發我手機上就行了,哪還用特意跑一趟。”
姚紅沒接話,只從包里將a4紙匆匆打印的擬定演員名單掏出來遞給陸以堯:“先看看吧。”
陸以堯不明所以地接過名單,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而在自己下面的方閑……
“俞冬?他演方閑?”陸以堯這回是真意外了,頗有點不可思議地看姚紅,仿佛想確認這條信息的真偽。
俞冬比他大幾歲,出道成名都很早,現在已經是妥妥的電影咖,很少再拍電視劇,更別說這種雙男主的。
雙男主,說得好聽,兩個都是主角,但只要是故事,就會有主線,只要有主線,就難免有側重。以《落花一劍》為例,所謂雙男主,就是唐璟玉和方閑兩個角色的地位基本相同,戲份重量大致相當,但歸根結底,這個故事的主線是圍繞唐璟玉來的,起,是唐家滅門,收,是唐璟玉放棄復仇,退隱江湖。由始至終,唐璟玉都是推動這個故事往前走的靈魂人物,方閑的戲份再重,這種故事本身帶來的“主角感”仍是不可磨滅的。
俞冬愿意與他共享“男主”頭銜,還是雙男主中稍微次之的那個,不可思議。
“不用大驚小怪。陳其正和宋芒能從大屏幕上下來,俞冬更能。拍電影哪有拍電視劇賺錢,既想要逼格,又想要真金白銀,這種電影級別配置的電視劇真心是可遇不可求。”
“但俞冬比我名氣大。”
“可是他人氣沒你高。”
陸以堯無以對。
收視率為王的時代,誰能帶流量,誰就是老大,很現實,也很殘酷。
他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有點頭疼未來的相處。
俞冬這個人他打過幾次交道,有才,但心氣很高,怎么看都不像會甘心和他分享雙男主的樣子。
陸以堯對藝術沒有太執著的追求,但對工作伙伴,還是希望能其樂融融的。
眼見著陸以堯的思緒越飄越散,姚紅無可奈何嘆口氣。
俞冬根本不是重點好嗎。
“忘掉俞冬,往后看。”忍無可忍,姚紅終于出聲拉回陸以堯的神游。
方閑下面就是徐崇飛。
徐崇飛后面的飾演者……冉霖?!
陸以堯猛地抬頭,瞪大眼睛看姚紅,比之前看見俞冬的眼睛大了好幾圈。
姚紅很滿意他的反應,淡淡微笑:“是不是很意外?”
當然意外。
但好像震驚里……還有點高興?
姚紅等著藝人發表意見呢,左等右等,還是一張蠢萌震驚臉,無語:“怎么不說話?”
陸以堯眨巴下眼睛,回過神,感慨萬分:“這還真是……”
姚紅屏息等待。
“……人生何處不相逢。”
姚紅差點被一口氣噎著。
高興也好,厭惡也罷,總該有個明確態度,這種千帆過盡一樣的感慨是什么玩意兒。
“你到底怎么想的,”姚紅也不猜了,直截了當地說,“這還不是最終名單,也就是說除了俞冬,剩下的人你覺得不合適的,都可以提出來,片方那邊有商量的余地。”
陸以堯聞愣住。
姚紅問他怎么想的,他還想問這句呢:“紅姐,你這話……什么意思?”
姚紅靜靜打量陸以堯的神情,良久,終于無奈地接受現實——自家藝人是真心詢問,并且對于這份擬定名單也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意思。
不,在跟俞冬合作的未來上,他還糾結了一下,結果對著冉霖名字,如春天般溫暖。
好脾氣如姚紅,也想挖開自家藝人腦袋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
“咱倆之間從來都不拐著彎說話,今天也一樣,”姚紅嘆口氣,盡量讓語氣和緩,是個商量的態度,“我認為,最好不要和冉霖搭戲。”
陸以堯正色起來,嘴唇抿成一字,不語,但微微皺起的眉頭代表他在認真聽。
姚紅繼續說:“冉霖之前捆綁你炒作,蹭熱度,這個沒有任何疑問。包括后來上真人秀,你敢說節目組找他沒有繼續炒話題的意思?是,后來節目換風格改兄弟情了,他的團隊也不炒了,但不管你和冉霖是賣腐,還是好兄弟,你們兩個同框的次數都已經太多了。如果再合作電視劇,就算他的團隊沒有捆綁你的意思,但戲里戲外你倆都肯定分不開了,片方、觀眾、輿論都會把你們捆在一起。圈內好友,甚至是熒幕cp,冉霖當然樂見其成,但這種觀眾印象對你的前途是沒有太多助力的。”
陸以堯思索半晌,微微瞇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冉霖之所以想上這部戲,和當初的綜藝一樣,也是因為我在?”
姚紅搖搖頭,客觀分析道:“這種資源就算沒有你在,他肯定也是想上的,但你在,那更錦上添花。誰會嫌好處多?”
陸以堯沉默,垂下眼睛,陷入思考。
姚紅耐心等待,她相信陸以堯會想清楚其中的利害。男男cp是一把雙刃劍,圈粉快,但風險也高,萬一其中一個出了什么幺蛾子,另外一個人哭都沒地方去。以陸以堯現在的資源和發展前景,沒必要蹚這種渾水。
客廳陷入微妙的寂靜。
幸而下午三點的陽光足夠明媚,幸而穿堂風依然吹動著窗簾,才不至于讓氣氛太過尷尬。
李同原本想倒水的,在敏銳捕捉到談話氣氛的鄭重之后,乖巧躲進客房,繼續跟自己的行李奮戰。
不知過了多久,陸以堯終于抬眼,開口:“紅姐,我記得你說過陳導是一個對演戲要求很嚴格的人,既然他能選中冉霖演男三,就應該是認可了冉霖的演技,而不是和我這個男一號能炒出話題。”
姚紅沒想到陸以堯想了這么久,想出來的竟然是替冉霖說話,有點著急:“如果演技可以,又能出話題,沒有導演會拒絕。現在客觀情況擺在這里,你和冉霖就是兩桶高度不一樣的水,你高,他低,只要中間連了管子,不管是綜藝還是電視劇或者別的什么,永遠都是你的水往他那邊跑,懂嗎?”
“那換成別人就不蹭我熱度了?”陸以堯覺得自家經紀人陷入了一個邏輯誤區,“紅姐你仔細想想,以前我不認識冉霖,我合作過的女演員少炒作了嗎?如果按照你的水桶理論,是不是以后所有人氣比我低的我都不能合作了?”
姚紅語塞。
陸以堯輕嘆口氣,盡量讓語氣和緩,他知道姚紅為他好,所以不希望讓姚紅感覺他在爭論,只是想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紅姐,這個角色是冉霖自己爭取來的,以他的咖位能爭取來這個角色,肯定不容易,我一句話就給否了,朋友沒有這么做的。”
姚紅定定看著自家藝人,語重心長:“如果他拿你當朋友,你就不會在擬定名單上才知道他有份參演。”
“也許他也沒想到自己試戲會過。”陸以堯試圖找個合理解釋。
姚紅搖搖頭,一副“你太天真”的無奈:“以王希的本事,她只會比我們更早拿到擬定名單,如果按照你說的,冉霖怕試戲不過,那現在已經過了,為什么不來和你通氣。”
“他沒有義務和我通氣……”陸以堯還在替冉霖說話。
“你不說你們是朋友嗎。”姚紅簡直想去找冉霖要迷丨魂丨藥丨配丨方。
陸以堯沉默下來。
就在姚紅以為他終于想通的時候,他忽然搖了一下頭。
很輕,很緩,但不容拒絕。
“紅姐,要是片方和導演出于其他考量,否掉冉霖,我不管,但在我這里,我不會害他。如果你執意要去和片方說我不想讓冉霖演這個角色……”陸以堯一字一句,低緩卻有力,“我真的會生氣。”
生平第一次,姚紅被自己的藝人威脅了。
還是用“我會生氣”這種幼兒園熊孩子才會用的籌碼。
偏偏,姚紅還吃這一套。
所以說,溺愛孩子是病,而且無藥可治。
“隨你吧。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到時候你要再被蹭了,不許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