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這小丫頭太囂張了!
烏達邦大王子也迅速變了臉色,父王讓他盯著烏文叻,不許她惹事,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大膽,擅自做主篡改父王的意思。
他們吞武里王朝這次確實帶了一件瑰麗的禮物來送給大周皇帝,那是父王誠心敬獻的貢品,哪有什么收回之說?
至于烏文叻口里的另一件寶貝,他已經猜到是什么了,這個妹妹被王后嬌縱狠了,真是膽大妄為,呃,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上畢竟是一朝天子,不可能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計較:“好,朕應了。”和談的條款雍親王與吞武里國王早已經簽定,他大周也不貪心吞武里的什么鎮國之寶。誠心敬獻他接著,自然也會回禮,無心獻上也無妨。
有一句話他沒好意思坦白,他還真不覺得吞武里王朝有什么寶貝值得他覬覦的。
“好,陛下不愧為大周天子,有氣度!”烏文叻得意地拍了拍掌,“抬上來!”
抬?什么寶貝這么大件?眾人好奇的目光都投了過去。
兩個一身翠綠的女子抬了一幅用紅色錦緞遮蓋著的屏風過來,放置在大殿正中。
烏文叻柳眉一挑:“大周皇帝陛下,這就是我們的第一件禮物,刺繡屏風,名為‘草長鶯飛’”
“嘁,”眾人一下子沒了興致。
刺繡?大周才是鼻祖好吧?番邦敢給大周獻刺繡屏風,可不是班門弄斧?周邊番邦的王室、富裕貴族,哪年不要從大周重金采購絲綢、繡品之類?
司馬妍也暗樂。刺繡?小小的吞武里王朝會有什么絕世繡品?不會是從大周哪個繡娘那里買了一幅上等的繡品。就當作寶貝供起來了吧?卻不知。大周的刺繡傳承已久,各地的繡法皆不同,且各有精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想到自己剛剛繡好不久的那副大屏風“鳳穿牡丹”,司馬妍挺直了腰,那是她繡了大半年的一幅巨幅繡品,準備作為嫁妝的。宮里的針線房集中了大周各地不少頂級的繡娘。司馬妍從小就有心與她們走得近,向他們請教繡藝。
司馬妍是郡主身份,又深得太后愛,還能對她們敬重,繡娘們自然樂意討好她,倒是都好為她的刺繡師父。妍郡主什么身份,總不至于搶她們的飯碗不是?
繡娘們互相之間是提防的,生怕別人學了自己的繡法,但對司馬妍卻沒有藏私,司馬妍也起誓絕對不會將所學繡法外傳。
司馬妍的心血之作“鳳穿牡丹”就是集中了眾多頂級繡娘家傳繡藝中的精華繡成的。司馬妍早就決定。大婚抬嫁妝時,“鳳穿牡丹”屏風不會用東西遮蓋。她要的是她成親那日震人眼球的轟動效果。
不過,如果是在今天震人眼球,那意義就更加非凡了。她在二皇子、馬貴妃、甚至皇上、太后的心里都絕對不一樣了,因為,那將是為大周、為齊家皇室掙臉的大事!
司馬妍再次坐直、挺了挺腰背,視線掃過坐在她右前方的書瑤時,不禁暗自冷哼了一身,眼里有得意之色飛速閃過。
敏感的書瑤突覺后脖頸涼涼的,偏頭一看,正對上司馬妍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涼涼的目光,大奇:我又怎么得罪這位妍郡主了?
司馬妍沒有想到書瑤突然轉頭過來,躲避不及,只好故意讓自己的目光橫掃了一圈,好似只是關注大殿里眾人對烏文叻公主挑釁的反應,無意中瞟向那邊而已。
書瑤也沒有在意,繼續往大殿中間看,她熱愛刺繡,對所有精品刺繡和獨特的繡藝都很感興趣。她能感覺到烏文叻公主語氣里滿滿的自信,而且能夠推測,前世的時候,烏文叻的挑釁確實成功了。所以,書瑤現在真的很期待看到那副“草長鶯飛”,聽著名字就很美。
烏文叻對眾人的反應并沒有意外,不屑地哼了一聲:“眾位先不要失望,大周的刺繡確實源遠流長,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諸位不是如此自傲短視吧?不瞞各位,完成這幅繡品的繡娘本也是大周人,不過她早年就嫁到我們吞武里,成為吞武里子民了。
這位繡娘隨同她的夫君到西洋經商多年,吸取西洋繪畫的技巧,自創了獨門繡技,這幅屏風是她繡了整整三年的心血之作,繡完最后一針她就死了,而且,她沒有子女,也沒有收過任何徒弟。”
烏文叻傲然地掃視一圈,繼續說道:“也就是說,天下再沒有會這種獨特繡法的人,這幅草長鶯飛就是絕世的、獨一無二的珍品,是我們吞武里王朝的鎮朝至寶。”
皇后也好奇了:“既然公主這么說,還請趕緊讓我們一飽眼福才是。”
烏文叻一揮手,那兩名綠衣女子一人一邊,手下一抽,覆蓋著屏風的錦緞落到了地上,一幅春意盎然的美景展現在大家面前。
春風吹拂著綠草,襯托著紅的、白的、黃的……五顏六色的野花。一只小黃鶯立在一株葦草上,似乎正在歌唱。
好美啊,不僅美,看著這幅繡品,人就反復置身于那片草地中,感受著春分吹來,感受著清新的花草氣息……眾人忍不住紛紛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就像痛飲甘露一樣暢快。
見所有人都一副陶醉于畫中的模樣,烏文叻揚聲笑道:“大周果真是人杰地靈,看來在座諸位都是有雅趣、會欣賞之人,那么,找一幅與這幅刺繡有同工異曲之妙,能與其相提并論的刺繡不難吧?
等眾人聽到烏文叻公主得意的笑聲醒神回來,才不得不贊嘆這幅“草長鶯飛”的無與倫比。他們都見識過眾多精美的繡品,但這幅圖的奇妙之處在于景致明明是繡在絲絹上的。可是。看著看著。就能讓人感覺可以抬腳走進去似的。好像那花兒可以摘下,那小黃鶯也能飛起來。
就連畫面右側的“草長鶯飛“四個字都像是懸浮在絲絹上的。
眾人唏噓不已,這種繡法確實絕世,真是太奇妙了。
司馬妍也目瞪口呆,世間怎么有如此精妙的繡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那幅引以為傲的“鳳穿牡丹”絕對不是這幅“草長鶯飛”的對手。
被皇后讓人叫來的針線房管事嬤嬤也苦著臉搖頭: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如幻如真的繡品,針線房里的繡娘們也沒有人能夠繡出類似的作品。
皇上見皇后苦澀的笑臉,心里也不由地咯噔一下。大周真的找不出這樣的繡品?他倒不是一定想要這份禮物,重要的是大周的顏面。刺繡的始祖、泱泱大朝,竟然在刺繡上輸給小小的戰敗國吞武里王朝?
烏文叻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大周皇帝陛下,畢竟事發突然,我們吞武里也不是蠻橫無理之徒,可以給你們七日的時間尋找類似的繡品,七日之后……”
“烏文叻,”烏邦達大王子一臉尷尬,烏文叻如此胡鬧,他回去怎么同父王交代?這幅屏風是父王獻給大周皇帝的。因為大周刺繡文化深遠,送這樣的禮物也算投其所好且有面子。可現在烏文叻……
“怎么?大王兄不放心?擔心大周皇帝陛下是不守承諾之人?”烏文叻毫不畏懼這個先王后所出的大王兄,吞武里王朝遲早是她同胞弟弟烏金達的。若不是烏邦達還算老實,而且他的兩個母舅掌握著吞武里王朝的兵權,母后早就除掉他了。
“你……”烏邦達氣得臉色都發青了,他不是不知道王后母子姐弟三人不善,但父王很疼愛他,他不想讓父王憂心,所以總是持著不與他們計較的態度。沒想到越發縱得他們猖狂,連涉及邦交和談的事都敢存心破壞。
可是,現在,他總不能在大周君臣、貴族面前上演手足相殘吧?
就在這時,書杰突然朗聲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好,這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好的描繪春景的刺繡了。”
眾人愣住,連正在糾結的烏邦達王子都愣住了,大周這位年輕的侯爺在做什么?
有幾人竊竊私語:永平侯爺這時候還在夸這幅圖,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腦子昏啦?
皇上和金喜達幾人卻是了解書杰,知道他此時說這樣的話絕對不是沒話找話說,更不會是“長他人志氣”,他們一下子都將焦點定在了書杰“目前為止”的用詞上,難道他認識什么絕世的刺繡大師?就算是那樣,七日也不夠不是?沒聽人家說這幅圖繡了三年?
顯然,烏文叻也是這么理解的,她“嗤”了一聲:“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能找到繡娘在七日之內繡出這幅圖來?”
書杰搖頭:“七日時間太趕,會刺繡的人都知道繡這么一大幅圖,七日是不可能的。本侯雖然不懂刺繡,但是也看過內人和妹妹刺繡不是?再說了,沒必要繡一幅一模一樣的圖吧?雖然好看,冬景也有它的美不是?這幅‘草長鶯飛’倒是讓本侯想起另一副刺繡屏風,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可能,”烏文叻眼珠一轉,又是“嗤”了一聲,“如果我們現在要看到你說的那幅屏風的話,這位侯爺是不是要說屏風被燒了,或者失蹤了之類的話?用你們大周的話說,就叫‘死無對證’。”
皇上開口了:“書杰,你什么時候?在哪見過那幅繡品?”他知道書杰不會信口開河,尤其在這樣的場合。
書杰笑道:“回稟皇上,臣日日都能見到那屏風。”說完轉向書瑤身后的柳媽媽:“媽媽,你讓勇進和南天、北海回侯府一趟,將我書房內那臺屏風抬過來。”
“是,我這就去。”柳媽媽一臉笑容。
看著柳媽媽喜顛顛地告退出去,皇上更加有信心了,柳媽媽可是繡女出身,就算書杰對刺繡看不太懂。柳媽媽卻是不可能錯眼的。看柳媽媽的神色。就知道她必然也是見過書杰嘴里那副刺繡。
皇上突然道:“魅影。你帶幾人護送永平侯府的屏風進宮,不得有誤。”
眾人都愣住了,魅影是誰?皇上這是在跟誰說話?
空氣中傳來干脆硬朗的聲音:“是,屬下領命,保證萬無一失”。
大家驚魂未定,這就是傳說中的“幽冥”?人藏在哪兒啊?好些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書杰暗覺慚愧,自己太大意了,還是皇上謹慎。自從皇上在圍場遇刺。以及西北軍出現問題,皇上和他們幾人就懷疑京城里,甚至朝臣里有細作,可是剛才自己竟然一點兒防范意識都沒有。
而距書杰不遠處的郁正然也是一怔,他正在想著如何將指令傳出去,沒想到皇上如此……反應比他還快。
郁正然越來越覺得,父親的大業恐怕很難實現。
皇上瞟了一眼臉上開始有了慌亂之色的烏文叻公主,對書杰笑道:“好你個小子,有好東西自己藏著樂呵,也不說請朕一起品鑒品鑒。”
書杰摸了摸鼻子:“恕臣斗膽。皇上,臣先聲明。那幅屏風可是臣的寶貝,是臣科舉那年瑤兒親手繡給臣的。嘿嘿,皇上您有這幅‘草長鶯飛’,那幅‘喜上梅梢’臣可得自己留著。”
眾人嘩然,琦郡主繡的?永平侯爺奪文武雙狀元那時,琦郡主才不滿十歲吧?
司馬妍掐著自己的腿保持平靜,又有夏書瑤的事?
皇上指著書杰笑罵:“瞧你這小家子氣的,藏著掖著,原來就是擔心朕奪你的寶貝啊?金小子,你看看你這義子能的。”
金喜達一副傷心模樣:“皇上別再戳臣的心了,臣都沒有見過那幅‘喜上眉梢’呢,”說完也不管大殿里幾十上百號人,“委屈”地看向書瑤:“瑤兒---”
皇上可不管金喜達的委屈,干脆利索地就要求上了:“瑤丫頭,你是朕的琦郡主,也就是朕的侄女兒,啊不對,你本來就是朕的準侄兒媳婦,得在孝敬你義父之前,先給朕繡上一幅放在御書房里的屏風,只能比‘喜上眉梢’好,不能比它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