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書雪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一直跟蹤那個可疑的人從小巷跟到書肆然后再追到那人家里來。
他一直在暗處盯著那人,愣是瞧不出任何毛病來。
那人在那書肆打著雜活,下活后又回這破屋中呆著,一呆就是一整日。
簡書雪嫌棄地打量著那屋子,簡直破得不能再破,除了板凳桌子和床,空空蕩蕩的,簡直家徒四壁。
他是絕不可能會踏進去的,瞧著屋內灰塵都很多。他簡大公子的衣裳可是一等一的好,斷然不能蒙了塵。
“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但很快被壓了下去。
外頭天色大暗,那人躲在屋子里已是半日了,竟還沒出來。
難道是在密謀什么?簡書雪在想著。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來,簡書雪迅速閃身退到黑暗中。
“對不住啊,我不是故意要弄壞你的。”對著那門“嘎吱嘎吱”的聲響,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落在簡書雪耳中,已是道女聲,全然沒了白日里刻意壓低的粗啞。
簡書雪莫名勾了唇,竟然有人會無趣到對著門說話,還對那破舊的門出口道歉。
他心里暗自發笑。
果然是個女子,年紀和他相仿,有著馮音五分像的相貌,莫不是真的是馮音在外的女兒?依著馮音的手段,可不會輕易放棄手上的任何籌碼。
更何況這女子對皇甫家尚有著救命之恩,她必然是要攀上皇甫家這條船的,除非馮音不知情,且對這女子有著忌憚之心。
這女子到底是什么來歷?
簡書雪視線落在那青衫背影,似要盯出個窟窿來。
若是個男子,他還能抓來嚴刑拷打一番,但偏偏是個女子,顯然是不行的。
蘇卿卿壓下喉嚨中的癢意,在灶臺上起火煮熱湯,簡書雪以為她要燒火做飯了,卻又瞧見她從灶臺小桌擱著的碗里隨手抓了一個冷黃窩窩頭啃起來。
簡大公子心下又是一番震驚,那窩窩頭硬邦邦的很是刮嗓子。
他在軍中這么訓練這么久都不怎么吃得慣,她居然下得了口還吃得這么津津有味,果真是窮極了。
那灶頭都破破爛爛的,上方坑坑洼洼,應是漏風不止。
簡瑤要是平日里伙食不合她一點心意可都是要大吵大鬧了。
簡書雪瞧著拎在手里的糕點,他在酒樓里花了幾十兩銀子隨手買來想給九兒的,歇下了想吃它的心思。
簡書雪瞧見她抓了一把說不出名的茶葉丟進了那燒開的沸水中,隨后提著茶壺走了出去。
簡書雪如影相隨,一直跟著她。
簡書雪心中篤定,這女子必定是不簡單的。
他遠遠地跟在蘇卿卿身后,看著她提著茶壺拐出偏僻的小巷。
那卷青衫在涼風中微微顫抖,如同她那微微顫抖的身影般。
夜色中,小巷中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光搖搖曳曳,越走越遠。
風帶了個旋兒又撲了回來,撲在前人的臉面上,卷起了后人腳邊的衣袍,微微撩起又輕輕放下。
簡書雪不近不遠地跟著她,若是回頭,或許她能瞧見他。
但是,她從不回頭,一直提著茶壺,打著燈籠往前走,踏碎了那縷黑暗。
簡書雪莫名想她回頭。
他見著她在一處土地廟停了下來,那土地廟上邊搭了個棚子遮風擋雨,尚有香火繚繞,應是經常有人來拜這土地公。
蘇卿卿換了土地公腳下擺著的那排茶盞里的舊茶,沏上新茶,點香拜神。
簡書雪就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冷眼旁觀著。
“爹爹,近來可好?卿卿今日總算見到阿娘了。”語氣略帶著雀躍,但又很快壓了下去:“阿娘也很開心,阿娘還帶卿卿去買了很多很多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阿娘還是那么漂亮……阿娘還說很想卿卿和爹爹……爹爹放心吧,卿卿很快就可以帶爹爹回家了……”
簡書雪站在那里聽完了她的那些絮絮叨叨。
她還真是馮音的女兒,依著馮音的手段,做得出這事也沒什么可稀奇的。
真不知那老頭子看上了她哪里,那幾分姿色……
簡書雪的嘴角微揚起,眼底漫著無盡的嘲諷。
不知想到了什么,簡書雪的視線落在蘇卿卿身上,眸光閃閃,也不知是憐憫還是諷刺。
“簡公子也是來拜土地公公的嗎?”粗啞的聲音響起,一道青衫帶著點光亮已經晃到了簡書雪面前。
簡書雪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毫無征兆地就下意識點了頭:“對,我也是來燒香拜神的。”
仍舊是溫溫和和的故意壓粗的聲音:“那簡公子先忙,在下告辭。”
燭光越行越遠,飄忽不定,遂而消失在轉角。
這天愈發涼了,蘇卿卿攏了攏身上的衣裳。
很快,就要下雪了。
不知道三伯三嬸可還好?三伯的腰這會該疼了,三嬸估計夜里也睡不踏實……
爹爹,卿卿何時才能帶你魂歸故里?若是爹爹在天有靈,保佑卿卿早日找到你……
“這小子在這里。”一聲大喊。
蘇卿卿抬起頭,見著兩個人從黑夜中打著燈籠走來。
是楊洪和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
“站住。”楊洪喝道。
蘇卿卿提著燈籠站在原地不動,她知道楊洪是在叫她,但她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待二人走近了些,才發現二人已是滿頭大汗。
“楊管家,敢問有何指教?”
“這是我家夫人給你的。”楊洪從懷里拿出幾張銀票甩在蘇卿卿臉上,語間皆是毫不掩飾的傲慢鄙視:“我家夫人心善,你這小子帶著這些錢財好生離去,莫要再擾,否則休怪我家夫人不客氣。”
那幾張銀票落在地上,蘇卿卿沒有去撿它,而是喃喃低語:“她不愿見我罷,竟也不愿告訴我……”
“夫人說她不知道。”語氣已是不耐,揚著脖子說道:“夫人本不認識你,你要是再敢糾纏不休,休怪我楊洪對你不客氣。”楊洪見著他那落魄迂腐樣,只覺前些日子他都太過于慈善,應當第一日時便叫人將他亂棍打死,以除后患。
“別讓我在京都見到你,我們走。”楊洪撂下這些話,別過臉去甩著衣袖匆匆離去。
蘇卿卿無聲嘆了口氣。
果然,是容不下她了。
為何就不肯告訴她呢,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她從來沒有想去打擾過。
她想家了……
蘇卿卿抬腳從散落的銀票上面跨過去,任由風將那些銀票吹飛吹遠。
那些沾滿灰塵的銀票上赫然印著一個腳印,腳的主人似對它們有些不滿,故意踩在上面般。
風將燈籠里的燭火吹滅了,蘇卿卿摸著黑回到了屋內。
“唔……”
“別動。”
蘇卿卿被捂住了嘴,驚恐得瞪大了眼睛,她聞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耳邊傳來了一股低沉的男聲:“有人花錢讓我來取你小命,瞧這你落魄樣,莫不是殺了人潛逃在外?你的命可真值錢啊,竟叫那人花了萬兩白銀。”
蘇卿卿看不見那人的模樣,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穩定有力,應該是個練家子。
“她前一刻才將錢甩我臉上,下一刻就要來殺我了嘛……”
“你們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低聲警告,眼睛透過微弱的月光打量著四周。
果真是家徒四壁,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