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
沈秋擔憂地看向陳建華:“孫胖子這種人……他的話能信?王樹根那邊……”
陳玉紅也湊過來,一臉不忿:“就是,華哥,那死胖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兩面三刀!”
陳建華走到窗邊,看著孫胖子那輛破舊的吉普車卷起煙塵,倉皇又急切地駛離廠區。
“他的話,當然不能信。”
陳建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但他的話,在某些人耳朵里,就是最鋒利的刀。”
他彎腰,從工具包里拿出那臺錄音機,按下停止鍵。
“玉紅,去,把孫經理剛才那番肺腑之,找個合適的時機,不經意地,傳到該聽到的人耳朵里。”
“尤其是……王調研員剛醒,需要點提神醒腦的消息。”
陳玉紅眼睛瞬間亮了,小臉上露出狡黠又解氣的笑容:
“明白,華哥,保證原汁原味,一個字都不差地送到!”
落萍縣人民醫院,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單人病房。
光線昏暗。
王樹根直挺挺地躺在慘白的病床上,鼻孔里還插著氧氣管,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像一具被抽干了生氣的僵尸。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瘦小身影閃了進來,是醫院打掃衛生的老王頭。
他佝僂著背,動作麻利地收拾著床頭柜上的空藥瓶和沾著血污的紗布,嘴里似乎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收拾到王樹根床頭時,老王頭像是自自語,又像是故意嘀咕,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病床上的人聽見:
“嘖嘖,這世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有些人吶,躺在病床上挺尸,外頭可熱鬧咯!”
“百貨的孫胖子孫經理,那叫一個風光,剛從食品廠出來,滿面紅光,嘖嘖,您是沒聽見啊,人家在陳廠長辦公室里,那話說得……可真是掏心窩子!”
老王頭動作頓了頓,模仿著孫胖子諂媚的腔調,惟妙惟肖:
“‘王樹根?那個老王八蛋,喪心病狂的老瘋子,他算個什么東西?連給陳廠長提鞋都不配,卡供銷社?呸!那是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就是條瘋狗,臭狗屎一堆!’”
“哎喲喂,罵得那叫一個痛快,還說啊,只要陳廠長點頭給貨,他孫胖子保證讓全縣老百姓都看看,離了那老瘋子。”
“咱們落萍縣的天,更藍,日子,更紅火,嘖嘖嘖,這馬屁拍的……不過話說回來,人家陳廠長那農家鮮,華僑都搶著用外匯買,可不就是真佛嘛……”
老王頭絮絮叨叨地自自語著,手腳麻利地收拾完,又像進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里死一般寂靜。
王樹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蠟黃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又迅速褪成死灰。
插著氧氣管的鼻孔急速翕張,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抽氣的可怕聲響。
孫胖子……孫胖子!
那張諂媚的胖臉!
那些惡毒到極點的字眼!
像無數把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耳膜,捅進他的心窩!
將他僅存的一點尊嚴和權威,徹底碾碎成渣,再狠狠踩上幾腳!
陳建華!
孫胖子!
都得死!
一個不留!
他要讓他們付出比死更慘痛百倍的代價!
三天后。
縣革委會那間依舊陰冷的調研員辦公室。
王樹根裹著一件厚棉襖,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塵土,一雙眼睛,燃燒著一種病態的、近乎瘋狂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