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彤。
這個名字他從小偷偷念著,離家在外的時候日夜惦記,最后卻變成了連想都不敢想,提也不能提。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貧家的少年郎,偷偷蹲在墻角,每天最滿足的事就是看到隔壁的小姐搖曳而過,對他淺淺一笑。
他沒想到真能娶到這位小姐。
也沒想到新婚沒多久,一趟原本三天就能結束的護送,讓他離開了家鄉,從此分離直到十年后再相見。
更沒想到自己真做到了少年時在村頭吹噓的種種志向,成為天下之主,卻連結發妻子都留不住。
那時候發生的事他也不敢回想。
憤怒的眼淚,駭人的血肉模糊的胎兒,決絕的在夜色里遠去的馬車。
“你我此生不復相見。”
“鄧山不要再見我。”
“也不要以你的皇帝之權窺探我。”
“不要再羞辱我楊彤。”
他怎會羞辱她!
他聽她的,不見她,不驚擾她,不讓她再悲痛憤怒,他聽她的,都聽她的。
……
…….
皇帝伸手掩住眼,避免酸澀的眼淚流出來,但氣息還是翻涌堵在嗓子里翻出一聲悶哼。
殿內正講述的一個伴讀小姐嚇得聲音一頓,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都看向皇帝。
皇帝一手按著眼眉,一手擺了擺:“繼續說,都說清楚。”
那伴讀小姐忙接著說。
皇帝手按著眉眼,繼續恍惚。
雖然楊彤說了不再相見,也不要窺探她的生活,但其實他還是窺探了一些。
他知道她落腳在哪里,知道她開了一個雜貨行。
而且還偷偷去看過一眼。
那是登基后第三年,一地郡守叛亂。
這郡守是他曾經的同袍,他要親自去問一問。
這是私密出行,世人不知。
解決了反叛后,他本該立刻回京,但突然發現這里距離楊彤隱居的白馬鎮不遠……
他克制不住,只帶了一個暗衛,連夜出發,天光大亮的時候到了白馬鎮。
他躲在那間雜貨行的街角,看著雜貨行的店伙計打開了門,看著街上陸陸續續有客人走進來,然后一輛馬車停下來,一個女子走下來……
是阿彤。
阿彤瘦了,但氣色還好,臉上帶著笑,她懷里抱著一個周歲左右的嬰童……
孩子!他和阿彤的孩子?
他當時差點沖出去,但下一刻雜貨行里有男人沖出來,伸手去接孩子。
“我來我來。”他笑著說。
那嬰童對著男人咿咿呀呀聲音含糊,但能聽出是喊“爹爹”。
爹爹——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男人抱住嬰童,看著阿彤對男人笑,看著他們并肩走了進去……
是,他和阿彤是有了一個孩子,但那個孩子三年前已經被打掉了。
“這賬房真是好福氣啊……”
“可不是嘛,遇到這么好的楊寡婦…….”
……
…….
皇帝猛地站起來。
殿內正說話的人再次停下,殿內也瞬間安靜,再次都看著皇帝。
皇帝看著殿內,但視線越過諸人。
阿彤和賬房的孩子長這么大了啊……
“陛下。”
看到皇帝站起來不說話,臉色也沉沉,皇后也站起來開口。
“這件事只聽旁人說不行,還是要問當事人。”
“問當事人?”王在田也站起來,“皇后要怎么問?兩人各有說法,皇后信哪個?不信的話又要如何?還像上次那樣刑訊逼供嗎?”
皇后看著這老頭,冷笑一聲,讀書人真記仇啊。
她要說什么,皇帝的聲音傳來。
“好了!”他喝道,“不用問了。”
他視線看著皇后和王在田。
“騎馬射箭,難免有磕碰受傷,既然來了這演武宴,就要做好準備,沒必要因此吵鬧。”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也就是說不再過問了?
王在田利索地俯身一禮:“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