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灸的疼度在少微感受中只是些微酸麻而已,這倒是不值一提,異樣之處在于……她逐漸發現自己動彈不了了。
那些針不知是刺在了什么穴位上,她非但不能動彈,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了,只能瞪著一雙眼睛質問姜負。
姜負笑微微:“小鬼,別試圖提氣將針逼出,否則氣血逆流,輕則殘廢,重則斃命。”
少微瞪圓的眼睛中怒氣愈甚。
“橫豎也是要針灸,順手多扎了幾針,且幫你做一做這難如登天的靜坐功課。”姜負一副不辭辛勞的模樣,將盤坐著如一尊雕像的少微搬了搬,挪了個面兒,叫她面向窗戶,又替她將雙手搭在膝上——
“乖乖靜坐調息,兩刻鐘后穴位會自動解開。”姜負拍了拍少微頭,下了榻,伸著懶腰往外走。
早在行路途中,姜負便教過少微靜坐,但少微是個閑不住也靜不下來的性子,一坐下就心焦著急,也不知在急些什么,只覺好似有百余件大事等著自己去料理處置,待解開盤坐,起得身來,卻又只是喝半壺水,磨一磨刀,這諸如此類的細小屁事。
此刻少微被強行固定在此,亦覺心中躁動焦急,但已知動彈不得,便只好倒數煎熬,她對著窗,一雙眼珠轉動著,先看到墻角處的缸,其中一只豁了口;又去看麻繩上搭晾著的衣,她的衣衫竟比姜負的短上那么多;再去看墻角排著的空酒壺酒壇,店家說之后可以拿回去抵錢,一只能抵幾個錢來著?還有那籬笆墻,此時定睛看,只覺編得實在不算高明,縫隙間隔大小多有出入,若換成她來編,定然……好罷,她不會編這個。
少微簡直將所有的東西都看遍了,只差將院中有幾根草都一并數清,經此一遭后,再不會有人比她更懂這座小院。
她腦中一刻不停,顯然并未做到真正的“靜”坐,卻也在這繚亂的思緒中不知何時調勻了氣息,無意識地陷入了放松。
姜負眼見那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并不去糾正什么,觀物本也是靜坐的一種,先觀外物再觀內我,需要慢慢來。
待兩刻鐘結束,少微甫一解了穴位,便立即跳下了榻,想要去找姜負討要說法,然而剛跨出屋門,先聞到了香噴噴的飯食香氣。
昨日從外面回來便發了病,泡完藥浴即倒頭大睡,少微實在餓得厲害。
少微猛猛一頓吃餅喝湯,待放下碗時,那股怒氣也散了大半,竟不好大肆發作了,只好嚴肅道:“我不愿做之事,你不可使奸計禁錮強逼于我!”
姜負“好好好”著滿口答應下來了,但少微覺得她一點誠意也沒有,心中不免氣悶。
見她神態,姜負笑瞇瞇地問:“作為彌補,我教你功夫如何?”
少微嘁了一聲:“你會什么功夫?”
“我雖不喜歡習武,但我很擅長教人習武。”姜負拎起豎放在墻根下的一根粗棍,甩向少微。
長棍呼嘯而來,少微下意識地伸手,一把牢牢握住。
與此同時姜負的聲音響起:“墨貍,跟她打一架,打贏了今晚有炙肉吃!”
正在洗鍋的墨貍聞眼睛放亮,連手也顧不得擦,立時奔來。
姜負將另一根棍丟與他,他接在手中,二話不說便向少微襲來,腳步在小院中騰起一陣塵煙。
少微連忙雙手握棍抵擋,虎口都被震得發麻。
這是少微第一次真正和墨貍交手,這個七情六欲只剩食欲的少年比少微想象中還要能打。
少微向來自詡力量過人,這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弱點,她習慣了以力量取勝,至多再輔以速度,卻無太多技巧可,壓制尋常人固然不在話下,但遇到了力量速度相等的對手,這技巧路數上的劣勢便很快暴露無疑。
墨貍多出奇招,那些招數少微見所未見,無從判斷他下一步的招數,往往就被打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十來回合,少微便被那凌空一棍擊敗,雖雙手還能握棍格擋著,但人已經跪在了地上。
她咬著牙起身:“再來!”
又幾招過去,伴隨著撲通一聲巨響,這次少微整個人都被打趴下了,手中的棍“叮了咣當”滾出好遠。
這還是少微第一次被人打趴下,全面意義上的趴下了。
墨貍手中的棍則抵在她的脊骨處,少微此刻覺得自己像極了被人叉著的野豬。
簡直是奇恥大辱。
青色裙衫晃動著出現在眼前,依舊被叉在地上的少微抬起泛紅的眼,看向走來的姜負。
姜負手里拎著她方才飛出去的棍,笑問:“要不要再打一場找回顏面?”
少微伸出手便去奪棍,用動作回答了她。
姜負輕一揮手,墨貍收棍放開少微,后退幾步。
二人再次對打起來,這次姜負不再只是旁觀,她坐在門檻上,會在關鍵時出聲提醒少微做出正確應對,破解墨貍的路數。
但少微的本能習慣太過頑固,她習慣了本能應對,一時很難徹底更改,而勝負往往只在一瞬間定下,容不下她遲疑思考。且她身高臂長實在不占優勢,這一回合雖是多撐了幾招,卻還是又一次被打趴下了。
然而頑石最大的優點便是不會被輕易磨碎,少微越挫越勇。
此后,少微睡飽飽的覺,吃飽飽的飯,練飽飽的武。
她每日晨起靜坐,放下飯碗、嘴里的東西還沒咽完,便拎起長棍走向墨貍。
選擇堅持靜坐是因少微逐漸體會到了此中確有調息理氣之妙用,很能助她提高專注力,這也是打架時必不可少的一項能力。
夏去冬至,半載時光飛過,少微手中的棍都斷過了好幾根。
每當午后,她常也會獨自練功,姜負依舊坐在門檻處指點,視線中,女孩手中長棍揮舞出殘影,呼呼的棍聲攪進凜冽寒風里,結著霜氣的落葉隨著她的衣角起躍翻飛,如流星揮灑。
臘月初,桃溪鄉下了一場很薄的雪。
臨近傍晚時,姜負在堂中煮酒賞雪,恃寵而驕的青牛進了堂屋里烤火,青牛臥在爐邊,沾沾臥在青牛肚子上。
屋內一人一牛一鳥歲月靜好,姜負不時悠悠哉哉吟詩。屋外少微負重前行,坐在屋檐下哐哐當當劈柴。
姜負喊她,讓她停手:“小鬼,你來,為師有事與你商議。”
少微撂下柴刀,拍著手上碎屑,走進堂中:“又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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