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一行人開著嘎斯吉普車卷起一陣黃土,消失在了山路的盡頭。
采石場上,短暫的沉寂過后,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騰。
“贏了!咱贏了!”
“兩塊五一方!我的老天爺!這石頭比苞米都金貴了!”
趙衛國一把將給自己遞水的婆娘攬進懷里,激動得滿臉通紅,蒲扇般的大手在婆娘后背上拍得“砰砰”作響,惹得對方一陣齜牙咧嘴的笑罵。
柳如霜被幾個年輕的后生興奮地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
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清脆的笑聲在山谷里回蕩。
她從未想過,自己腦子里那些枯燥的公式和理論,有一天能變成全村人的歡呼和實實在在的收入。
她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身影,只見葉凡正靠在一塊巨石旁,含笑看著這一切,眼神里帶著欣慰和鼓勵。
四目相對,柳如霜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更燙了。
李金虎揣著手,走到葉凡身邊,看著那三條試驗道床,感慨萬千:“凡娃子,你這腦子,到底是咋長的?一場天大的禍事,讓你三下五除二,就給變成了天大的好事。”
葉凡笑了笑,從兜里掏出兩根“大前門”,遞給李金虎一根,自己點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李叔,好事是好事,但麻煩,才剛剛開始。”
“啥?”李金虎愣住了,“合同都簽了,錢也漲了,還有啥麻煩?”
“李叔,你想想。”葉凡彈了彈煙灰,“以前,咱們賣的是‘鐵石頭’,從山上炸下來,篩出合適的尺寸,裝車就走。可現在,咱們賣的是‘復合道砟’。這玩意兒,要兩種石頭按精確的比例混合。怎么混?靠人用鐵鍬一鏟子黑的一鏟子綠的往一塊摻?今天張三多鏟了,明天李四手抖了,比例不對,送到鐵路上,那是要出人命的!陳段長是技術專家,他今天信了咱們的試驗,可等咱們交貨的時候,他抽檢的樣品要是跟試驗品不一樣,那咱們的信譽,就全完了。”
李金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只看到了漲價的喜悅,卻忽略了這背后更嚴苛的技術要求。
是啊,這可不是和面,多點水少點面無所謂,這是給火車鋪路的石頭,差一絲一毫,后果都不堪設想。
趙衛國也湊了過來,他剛聽了個尾巴,就咋咋呼呼地嚷道:“那有啥難的!找幾個手腳麻利、腦子靈光的,專門負責配料不就行了!給他們多記倆工分!”
“衛國哥,這不是多記倆工分的事。”葉凡搖了搖頭,“人是最不靠譜的。今天他心情好,配得準;明天他跟婆娘吵架了,心不在焉,配得亂七八糟,誰能保證?咱們要做的是長期買賣,要的是穩定可靠的質量。所以,咱們必須得有一套規矩,一套不靠人情、不靠心情,誰來了都得遵守的鐵規矩。咱們得建一條……生產線。”
“生產線?”李金虎和趙衛國面面相覷,這又是個新鮮詞兒。
“對,生產線。”葉凡把煙頭在石頭上摁滅,“簡單說,就是把整個生產過程,拆分成一個個固定的步驟,每個人只負責其中一步,用機器和流程來保證質量,而不是靠人。”
接下來的半天,葉凡就領著村里的主要勞力,在采石場上比比劃劃,開始了他的“工廠化”改造。
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配料。
采石場上,被當做“廢料”的角閃巖和被當做“寶貝”的磁鐵石英巖堆成了兩座小山。
葉凡讓木匠老王頭,帶著幾個徒弟,用厚木板做了兩個巨大的漏斗。
這兩個漏斗并排架在高處,下面對應著一條用木板和滾木做成的簡易傳送帶。
“這兩個漏斗,一個裝黑石頭,一個裝綠石頭。”葉凡指著漏斗,“漏斗的出口,用插板控制。如霜!”
“到!”
柳如霜立刻像個得到命令的士兵,挺直了腰板。
“你的任務,就是計算出插板的開口大小。”葉凡的語氣不容置疑,“根據你試驗出的最佳配比,比如三比一,你就去計算,當兩個漏斗的插板同時拉開時,要讓它們流出來的石料體積比,正好是三比一。這個計算,要精確到毫米!”
這一下,把柳如霜給難住了。
這涉及到流體力學和物料的安息角,是她知識范圍之外的東西。
但看著葉凡信任的眼神,她咬了咬牙:“凡哥,我……我試試!我今晚不睡覺,也一定把它算出來!”
柳如雪心疼地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葉凡。
她發現,葉凡似乎總能用這種方式,逼著妹妹去接觸和學習新的東西,這種成長,比死讀書本要快得多。
解決了配料,第二個難題是混合。
“光從漏斗里下來,混合得肯定不均勻。”葉凡指著傳送帶的末端,“在這里,咱們得加一個攪拌裝置。”
“攪拌?咋攪拌?用大鐵鍋炒嗎?”趙衛國撓著頭,他實在想象不出怎么“炒”石頭。
村民們都笑了。
葉凡也樂了:“衛國哥,你還真說對了一半,就是個‘炒’的原理。”
他畫了一張草圖。
那是一個巨大的、傾斜安裝的圓筒,筒壁內側,焊接著幾條螺旋狀的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