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管身里,裝著乳白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溫硯塵說,只要把這個東西推進傅蘊的輸液管里,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會變成一個活死人,一個植物人。
一個永遠不會開口說話,不會指認任何人的,完美的秘密守護者。
對不起,蘊哥哥......
她在心里默念著,聲音都在發抖。
“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顫抖的手指握著針管,緩緩靠近那根連接著傅蘊生命的輸液管。
針尖在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她閉上眼,將針頭對準輸液瓶下方那個小小的橡膠口,狠狠心,扎了進去。
冰冷的針尖刺破橡膠。
只要她輕輕一推,一切就都結束了。
她的未來,她的新生,就都保住了。
就在她拇指發力,準備將管中的液體全部推入時——
“嗯……”
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從病床上傳來。
謝安月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瞬間凝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她猛地睜開眼,死死盯住房床上的人。
只見傅蘊的眼皮,竟然在輕輕顫動。
幾秒鐘后,那雙她也曾癡迷過的眼睛,緩緩掀開了一條縫。
迷茫,困惑,然后慢慢聚焦。
當他的視線落在床邊站著的謝安月身上時,那雙黯淡的眸子先是怔愣,隨即,一點點亮了起來,像是黑夜里被點燃的星火,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謝安月的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會?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溫硯塵不是說他還要幾天才能醒嗎?
傅蘊的嘴唇動了動,氧氣面罩下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那只曾經無數次將她擁入懷中的手,此刻卻虛弱得連抬起都費力。
他朝著她的方向伸過來,似乎想抓住什么。
最終,他的指尖輕輕勾住了她的衣角。
“安月……”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卻透著欣喜和依賴。
是幻覺嗎?
“你……來看我了?”
“我以為……我以為我死了……”
衣角傳來的微弱力道,卻像是千斤巨石,瞬間將謝安月從驚駭中砸醒。
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傅蘊被她的動作弄得一愣。
他看著她驚恐萬狀的表情,那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而是……
見了鬼一樣的恐懼。
為什么?
他的心沉了下去,不解地看著她。
然后,他的視線順著她僵直的手臂,緩緩上移。
最后,定格在了那個還扎在輸液瓶上的針管上。
那明晃晃的針頭,那管詭異的白色液體,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
傅蘊臉上的欣喜一點點褪去,化為茫然,再轉為徹骨的難以置信。
他想起來了。
云麗山莊!
溫硯塵!
車禍!
他最愛的安月,親手將他送上了絕路。
而現在,在他九死一生之后,她又想做什么?
“為……什么?”
傅蘊虛弱的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他死死地盯著她,眼里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盡的灰敗和痛楚。
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安月……我那么愛你……我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你……幫你對付楚綿,幫你出氣……”
“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為什么……要制造車禍......”
還要他的命?!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每一句質問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謝安月的心上。
聽到“制造車禍”幾個字,謝安月最后的僥幸也被擊得粉碎。
他想起來了。
他什么都想起來了。
巨大的恐懼過后,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謝安月緩緩放下了捂著嘴的手,臉上的驚慌失措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她抬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病床上那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
“為什么?”
她重復著他的話,嘴角勾起一抹凄然又殘忍的弧度。
“因為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要時時刻刻擔心秘密被揭穿!”
“因為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永遠不可能高枕無憂!”
“傅蘊,是你逼我的!”
她低聲嘶吼著,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懼和怨恨都發泄出來。
傅蘊雙眼含淚,“我、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推動針管的手僵了一下,謝安月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著傅蘊的雙眼。
不怪她嗎?
“安月,你別、一錯再錯......之前的事,我都不怪你好不好?你不要......”
“對不起。”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緊咬牙關:“你不怪我,傅家也不會放過我的,對不起蘊哥哥......”
話音落下,她閉上眼狠狠將針管里的白色液體,全部推了進去!
不——!
傅蘊目眥欲裂。
他想阻止,想掙扎,想拔掉手上的輸液針。
可是身體所受的重傷讓他根本動彈不了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致命的藥液,順著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融入他的血液,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絕望,像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他不敢相信,那個他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女人,那個他以為是世界上最純潔善良的天使,竟然會用這樣殘忍的方式,親手將他推入地獄。
悔恨和痛恨在他胸中交織翻涌。
他伸出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再次抓住了她的衣角,眼中滿是哀求和不甘。
謝安月看著他痛苦絕望的臉,心中猛地一抽。
但她只是咬緊牙關,一把將他的手狠狠甩開。
傅蘊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床邊。
謝安月迅速將空了的針管拔下,塞回口袋,然后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將自己再次包裹得嚴嚴實實。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她卻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隔著幾米的距離,她對上了傅蘊那雙逐漸渙散的眼睛。
那里面,有痛,有恨,有悔,有不甘,還有一絲……
她看不懂的,深沉的悲哀。
謝安月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她咬著唇,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最終都被決絕的冷硬所取代。
她轉過身,再也沒有回頭,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門,在身后關上。
病房里,傅蘊的視線漸漸模糊。
謝安月決絕離去的背影,是他意識里看到的最后一道光景。
一滴滾燙的淚,從他的眼角緩緩滑落,沒入發間,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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