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們殘聯作為殘疾人的‘娘家’,還是要主動靠前,多替他們跑腿、協調,不能讓群眾覺得我們是在推諉。”
“是是是,陳書記說得對,我們一定改進!”
王麗娟連忙表態。
接下來,陳匣又走訪了康復科、組聯科等幾個業務科室,都是突然進去,隨機和工作人員聊幾句,問的問題很具體,也很接地氣。
比如“哪種康復器材使用率最高?”
“鄉鎮殘聯專職委員待遇怎么樣,工作積極性高嗎?”
讓那些習慣了照本宣科匯報的科室負責人有些措手不及,回答得磕磕巴巴。
王麗娟跟在一旁,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手心都有些出汗。
這個年輕的副書記不發脾氣,不訓斥人,但這種平靜的、基于事實的追問,反而更讓人感到壓力。
最后,陳匣來到了服務大廳。
正值工作日,大廳里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幾個前來咨詢或辦理業務的殘疾人和家屬。窗口工作人員倒是都規規矩矩地坐在崗位上。
陳匣沒有驚動工作人員,而是走向一位坐在等待區長椅上、看起來有六十多歲、衣著樸素的老大爺。
“大爺,您來辦什么事啊?”
陳匣在他身邊坐下,像拉家常一樣問道。
老大爺看了看陳匣,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群干部,有些拘謹:
“我……我來問問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的事,我兒子的補貼,這個月好像還沒到賬。”
“哦?之前每個月都按時到嗎?有沒有去銀行查過?”
陳匣耐心地問。
“之前都挺準時的,就這個月沒影兒。銀行也查了,沒有。我這腿腳不方便,來一趟縣城不容易……”
老大爺嘆了口氣。
陳匣轉過身,看向王麗娟和負責補貼發放的工作人員:
“這個問題,麻煩你們現在就查一下,看看是什么情況。”
工作人員趕緊上前,通過系統查詢,很快就有了結果:
是由于系統升級,數據對接出現了一點小問題,導致一批補貼發放延遲,預計明天就能處理好。
工作人員向老大爺做了解釋,并道了歉。
老大爺雖然還是有點將信將疑,但臉色緩和了不少。
陳匣對老大爺說:
“大爺,您放心,問題查清楚了,明天補貼就能到賬。以后要是再遇到這種情況,可以直接打殘聯的電話問,大冷天的,就不用專門跑一趟了。”
他還讓工作人員把殘聯的咨詢電話寫下來,鄭重地交給老大爺。
送走老大爺后,陳匣站在服務大廳中央,對王麗娟和聞訊趕來的各科室負責人說道:
“大家都看到了,對于我們來說,可能只是系統的一個小故障,工作的一點小疏忽,但對于這位大爺,對于很多殘疾群眾來說,可能就是一件天大的難事。他們來殘聯,是信任我們,是來找依靠的。我們的工作,一定要細之又細,實之又實。”
“今天看到的,有好的方面,比如大部分同志還是在崗盡責的。但也確實發現了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比如工作效率、服務態度、主動靠前意識等等。”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王麗娟身上。
“王理事長,調研的目的不是為了挑刺,是為了幫助大家把工作做得更好。回頭請殘聯班子結合今天了解到的情況,認真研究一下,看看在優化流程、提升服務、加強管理等方面,有哪些具體措施可以馬上改進。形成個初步意見后,報給我和縣委。”
“好的,陳書記!我們一定抓緊落實!”
王麗娟趕緊表態,心里卻暗暗叫苦。
這哪里是調研,分明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真要按他的要求去“改進”,勢必會觸動一些固有的利益和懶政習慣,少不了要得罪人。
陳匣的殘聯之行,就這樣結束了。
沒有疾風暴雨,沒有訓斥問責,甚至沒有在殘聯吃午飯,謝絕了王麗娟的挽留,直接返回了縣委。
王麗娟回到辦公室,關上門,臉色陰沉。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混日子了。
這個陳副書記,看起來溫和,手段卻高明得很。
他不用強權壓人,而是用事實和道理讓你無話可說,讓你不得不按照他的思路去“改進”。
這比直接發火更難應付。
她拿起電話,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自己姐姐家的號碼。
她需要探探姐夫的口風,也需要姐姐幫自己出出主意。
而此刻,陳匣坐在返回縣委的車上,閉目養神。
王麗娟的問題,就是禿子上的虱子——明擺著。
能力平庸,作風散漫,靠關系上位,對業務不甚了了,對管理更是粗放。
若嚴格按照黨紀黨規和干部管理條例,她這個理事長,輕則調整崗位,重則追究責任,絕非危聳聽。
但陳匣心里清楚,在臨川,或者說在任何一個基層單位,事情遠非“按規定辦”那么簡單。
王麗娟背后是劉航。
動王麗娟,就等于直接打劉航的臉。
他一個初來乍到的掛職副書記,根基未穩,貿然與縣委書記正面沖突,是政治上的不成熟,也與他“觀察、融入、逐步施加影響”的既定策略背道而馳。
劉航拋出殘聯這個“餌”,就是想看他如何反應。
如果他今天在殘聯拍桌子瞪眼,抓住王麗娟的問題窮追猛打,那么他和劉航之間脆弱的平衡會立刻被打破。
劉航或許一時被動,但隨之而來的反彈必然是猛烈的。他后續在臨川的工作,將寸步難行。
如果他今天裝聾作啞,對看到的問題視而不見,或者只是不痛不癢地講幾句“要改進”的官話,那么他在劉航眼中,就徹底成了一個無足輕重、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他這掛職副書記,也就真的成了擺設。
這兩種結果,都不是陳匣想要的。
殘聯這步棋,劉航出得巧妙,但他陳匣,必須接得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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