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航的家在縣委家屬院深處一棟獨門獨戶的小樓里,環境清幽。
飯廳里,燈光柔和,餐桌上擺著幾樣家常菜,氣氛卻有些沉悶。
劉航的妻子看他眉頭緊鎖、食不知味的樣子,輕聲問道:
“老劉,是不是今天鄭書記來,壓力太大了?我看你回來就一直沒怎么說話。”
劉航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含糊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解釋。
官場上的驚濤駭浪,他從不輕易帶回家,更不會跟妻子細說。
就在這時,坐在他對面的女兒劉雅寧,嘴角勾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碗邊。
“爸,至于嗎?”
劉雅寧的聲音清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羈和一點點對父輩“官場哲學”的不以為然。
“不就是來個市委副書記嘛,視察、聽匯報、說幾句鼓勵加鞭策的官話,一套流程走完不就完了?看把你愁的,飯都吃不下了。”
劉雅寧,正是鄭浩之前在縣殘聯碰到的那個穿著講究、辭犀利、對體制內生活充滿鄙夷的年輕女人。
她大學畢業后,被劉航想辦法安排進了清閑的殘聯,掛個閑職,目的就是讓她有個穩定輕松的工作,不至于在社會上瞎混。
但她顯然對這份工作毫無興趣,整天無所事事,覺得是在浪費生命。
劉航抬起頭,瞪了女兒一眼,語氣帶著慣常的訓斥,但今天似乎少了幾分底氣。
“你懂什么!鄭書記是普通的副書記嗎?他明年大概率就是市委書記!他今天說的話,句句都有深意!”
“深意?”
劉雅寧嗤笑一聲,夾了一筷子菜,漫不經心地說。
“不就是肯定成績,指出問題,然后要求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嗎?電視里不天天都這么播?我看啊,就是敲打敲打你,讓你別翹尾巴,好好給他干活唄。”
“敲打?”
劉航放下筷子,看著女兒那副“不過如此”的表情,心中一陣煩悶,卻又忍不住想多說兩句,似乎想從這種傾訴中理清自己的思路。
“如果只是尋常的敲打,我會這么愁?”
他像是在自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女兒聽。
“他今天私下跟我談,別的沒多問,直接就問我,明州下一步發展,瓶頸在哪里。”
劉雅寧挑了挑眉,似乎來了點興趣:
“哦?那你怎么說的?”
“我說,關鍵在于人。”
劉航沉聲道。
劉雅寧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帶著點戲謔:
“哎喲,爸,你這話說的……可真是……一語中的啊!看來你也不是不明白嘛。”
她話里有話,顯然暗指殘聯那種部門人浮于事的狀況,她父親作為縣委書記,難辭其咎。
劉航自然聽出了女兒的諷刺,臉色更加難看。
“你少在這陰陽怪氣!我說‘人’,是站在全市格局上說的!是干部隊伍的建設問題!”
“是是是,干部隊伍。”
劉雅寧敷衍地點點頭,隨即眼神一轉,閃過一絲狡黠。
“不過爸,說到‘人’,我前兩天在單位,倒是碰見一個挺有意思的‘人’。”
“你們住建局新來的一個小子,叫鄭浩。跑我們殘聯來,為了一個拆遷戶家的殘疾兒子,上躥下跳的,非要我們給做個什么就業困難認定。”
劉航正煩著鄭儀的事,聽到“鄭浩”這個名字,又是住建局的小干事,本能地就沒當回事,隨口斥道:
“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小年輕,懂什么!肯定是想表現,瞎折騰。你們殘聯那攤子事,我還不知道?能給他辦才怪!你別跟著瞎摻和。”
劉雅寧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種玩味的表情。
“爸,這次你可看走眼了。”
“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愣頭青。”
“哦?”
劉航這才稍稍提興趣,看向女兒。
“怎么說?”
“他啊……”
劉雅寧回想著鄭浩的樣子。
“看著是挺青澀,也挺……軸的。為了個不相干的殘疾人,一趟趟往我們那破地方跑,跟老王他們磨嘴皮子,那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兒,挺少見。”
“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劉雅寧放下筷子,壓低了聲音。
“關鍵是……我總覺得,他背后可能有點什么。”
“嗯?”
劉航的眉頭皺了起來。
“背景?他一個剛畢業分到住建局的小干事,能有什么背景?”
“馬胖子那人,眼皮子淺得很,他能看出什么?”
劉雅寧不屑地撇撇嘴。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鄭浩不簡單。他身上有種……怎么說呢,不是普通家庭孩子能有的那種……底氣?或者說,是那種知道自己有退路、有依仗的從容?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偶爾還是會流露出來一點。”
她頓了頓,補充道:
“而且,他姓鄭。”
“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