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江東大學,研究生宿舍樓。
傍晚時分,樓道里彌漫著飯菜和洗發水混合的味道,女生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此起彼伏。
柳青青砰地一聲推開308宿舍的門,不耐煩走了進來。
她今天心情糟透了。
下午在圖書館,本來想靜下心來完成導師布置的論文綜述,結果旁邊坐了個男生,不停地抖腿,還時不時發出吸溜鼻涕的聲音,惡心得她差點把午飯吐出來。
她忍無可忍,用自以為很“文明”但實則充滿鄙夷的語氣提醒了對方一句,結果那男生非但不道歉,反而瞪了她一眼,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著“事兒逼”。
柳青青氣得當場收拾東西走人,一路上都在心里用最惡毒的語詛咒那個沒素質的“底層男”。
此刻回到宿舍,她只想趕緊卸妝洗澡,然后躺在床上刷會兒手機,平復一下心情。
“哎,青青,你回來啦?”
舍友李萌正坐在書桌前,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貼假睫毛,聽到動靜回頭打了個招呼。
她穿著一條新買的、略顯緊身的碎花連衣裙,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顯然是準備晚上出去約會。
“嗯。”
柳青青冷淡地應了一聲,把背包隨手扔在自己床上,開始脫外套。
另一個舍友張雯正抱著筆記本電腦追劇,戴著耳機,笑得前仰后合,根本沒注意到柳青青回來。
柳青青瞥了一眼張雯屏幕上播放的無腦偶像劇,又看了看李萌那副“精心打扮”準備取悅男人的樣子,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了上來。
這些庸俗的女人!
整天就知道談戀愛、追劇、打扮,一點追求都沒有!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
她強忍著沒有發作,拿起臉盆和洗漱用品,準備去水房。
就在這時,李萌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男朋友打來的。
李萌接起電話,聲音立刻變得又甜又嗲。
“喂?親愛的你到哪兒啦?……哦,樓下啦?好的好的,我馬上下來!mua”
掛了電話,李萌加快速度涂口紅,嘴里還哼著歌。
柳青青終于忍不住了。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地看著李萌。
“李萌,你晚上又要出去?”
李萌正對著鏡子抿嘴,讓口紅更均勻,頭也不回地說:
“對啊,跟我男朋友去看電影,新上映的那部愛情片,聽說可好看了!”
“又是看電影?”
柳青青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你們除了吃飯看電影開房,還能不能有點別的活動?不覺得無聊嗎?”
李萌涂口紅的動作頓住了,她轉過頭,有些錯愕地看著柳青青。
“柳青青,你什么意思啊?我跟男朋友約會,礙著你什么事了?”
“我沒說礙著我什么事。”
柳青青雙手抱胸,下巴微揚,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我只是覺得,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研究生,整天把精力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聲色犬馬上,有點……可惜。”
“我們應該有更高的追求,應該關注社會,關注民生,而不是像那些……那些被消費主義洗腦的可憐蟲一樣,沉溺于膚淺的感官刺激。”
她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是什么憂國憂民的圣女。
追劇的張雯也摘下了耳機,皺著眉看向柳青青,顯然對她的論很不滿。
李萌被柳青青這番莫名其妙的“批判”氣得臉都紅了。
“柳青青!你有病吧?!”
“我跟我男朋友約會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花你錢了?”
“還更高的追求?關注社會民生?你以為你是誰啊?救世主嗎?”
“你看看你自己!整天捧著你那幾本破書,在網上發些憤世嫉俗的論,除了自我感動,除了讓人覺得你是個怪胎,還有什么用?”
“你以為你很高尚嗎?”
李萌顯然沒有慣著柳青青。
柳青青被這番話氣的不輕,胸膛劇烈起伏。
“你……你懂什么?!”
柳青青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
“你們這些被體制馴化、被資本奴役的可憐蟲!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而活!”
“你們麻木,你們冷漠!你們對身邊的不公視而不見,對底層的苦難充耳不聞!”
“而我!我在做什么?我在揭露!我在批判!我在喚醒麻木的人們!”
“我在做的,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是推動社會進步的事情!”
柳青青越說越激動,揮舞著手臂,臉上因為憤怒和某種扭曲的“正義感”而泛起潮紅。
她仿佛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黑暗中的火炬,濁世里的清流。
但實際上呢?
李萌和張雯看著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樣子,眼神里充滿了厭惡和……憐憫。
“得了吧,柳青青。”
張雯忍不住開口了,語氣帶著不屑。
“你少在這里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你所謂的‘揭露’和‘批判’,不過是在網上當個鍵盤俠,發泄你對社會的不滿而已!”
“你關心底層?你除了在網上罵幾句,你為底層做過一件實實在在的事嗎?你去過工地嗎?你給環衛工人送過一杯水嗎?”
“你不過是在享受那種……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別人的快感罷了!一種畸形的虛榮心!”
“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公平正義,你只在乎你自己那點可憐的存在感!”
張雯的話,比李萌的更加犀利,也更加……接近真相。
柳青青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種巨大的羞辱感和無力感,瞬間將她淹沒。
“你……你們……”
柳青青的眼圈紅了,聲音帶著哽咽。
“你們根本不懂我!”
她猛地轉過身,沖出宿舍,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身后傳來李萌和張雯毫不掩飾的譏笑聲。
“神經病!”
“真以為這個世界救他一個清醒的了?”
柳青青沿著昏暗的樓道狂奔,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跑到宿舍樓的天臺上,夜晚的冷風立刻吹透了她的單薄衣衫,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扶著冰冷的欄桿,望著遠處城市璀璨卻冷漠的燈火,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人理解她?
她做的明明是對的!
她是在為弱者發聲!是在揭露社會的黑暗面!
可為什么換來的,卻是身邊人的嘲諷、鄙夷,甚至是……父親的責怪和恐懼?
難道這個世界,真的已經爛透了嗎?
難道堅持真理、堅守良知,就注定要如此孤獨嗎?
巨大的委屈和一種悲壯的自我感動,交織在一起,讓柳青青哭得更加傷心。
哭了不知道多久,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但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和憤怒,卻更加熾烈。
她需要傾訴!需要認同!需要有人告訴她,她是對的!
她拿出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了一個圖標極其隱蔽的加密通訊軟件。
此刻,在明州市中心某高檔公寓樓內。
一個穿著睡袍、頭發微禿、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品著一杯紅酒。
他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臺加密筆記本電腦。
電腦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柳青青剛剛發來的那大段充滿情緒的文字。
這個男人,就是柳青青口中的“燈塔老師”。
他的真實身份,是省城某高校一位掛著虛職、實則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帶的“學者”,真名叫金文博。
看著屏幕上柳青青那些幼稚而偏激的論,金文博的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
“蠢貨!”
他低聲罵了一句,將杯中剩余的紅酒一飲而盡。
這個柳青青,簡直是個麻煩精!
一天到晚屁事那么多!
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她上升到“社會黑暗”、“人性墮落”的高度。
要不是看在她那個有點錢的爹,以及她那種容易被利用的偏激性格的份上,他早就懶得搭理這種神經質的女學生了。
不過……眼下,這個蠢女人還有點利用價值。
金文博壓下心中的不耐煩,開始在鍵盤上敲打回復。
他的回復,充滿了“理解”和“共情”,語氣溫和而富有感染力,完全是一副循循善誘的良師益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