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市委家屬院,清冷而安靜。
一號樓二樓的書房里,只開了一盞柔和的落地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深色的書桌和旁邊堆滿書籍的架子。
鄭儀沒有如往常那樣處理公務,而是斜倚在舒適的扶手椅里,手里捧著一本厚重的《紅樓夢》。
書頁是那種泛著歲月痕跡的米黃色,顯然有些年頭了。
他看得并不快,偶爾會停下來,指尖輕輕撫過一行字,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鄭儀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投向門口,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這個時間點,未經預約直接找到家里來……
“請進。”
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
張林那張帶著明顯疲憊和刻意擠出的笑容的臉,出現在門口。
“秘書長……打擾您休息了?”
張林的聲音帶著討好和試探。
鄭儀放下手中的書,動作很慢,將那本厚重的《紅樓夢》端端正正地放在書桌中央。
“張市長?”
鄭儀的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意外,但眼神沒什么情緒。
“這么晚了,有事?”
“啊……沒事,就是……就是想著好久沒跟秘書長聊聊了,正好路過……想著……上來看看。”
張林的解釋蒼白無力,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直視鄭儀的眼睛。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鄭儀面前那本《紅樓夢》,似乎想找點話題緩解尷尬。
“秘書長在看……《紅樓夢》?真是好雅興。”
“嗯,隨便翻翻。”
鄭儀淡淡地應了一聲,身體微微后靠,并沒有招呼張林坐下的意思,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書桌對面的另一把椅子。
張林有些局促地走過去坐下。
鄭儀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本《紅樓夢》上。
“張市長讀過《紅樓夢》嗎?”
“呃……讀過,年輕時候讀過一點。”
張林連忙回答,心思完全不在書上,只想著如何切入正題。
“不過時間久了,內容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頓了頓,努力想擠出點“共同語”。
“只記得是個大家族的興衰故事……兒女情長……挺……挺令人悲嘆的。”
鄭儀微微頷首。
“紅學界,歷來有兩派觀點爭得很兇。”
“一派,姑且叫它‘曹家說’。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以江寧織造曹家的興衰為藍本寫的自傳體小說。”
張林不明所以,只能含糊地點頭:
“嗯嗯,這個我知道一點,是主流觀點吧?”
“主流?”
鄭儀嘴角似乎牽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但問題是,曹雪芹這個人本身……就有很多疑點,他的生平、他的家族,史料記載語焉不詳,漏洞百出。連這個核心作者的身份都模糊不清,又怎能鐵板釘釘地說這書就是寫他自家事?”
張林聽得有些懵,他完全跟不上鄭儀的思路,更不明白秘書長為何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討論《紅樓夢》的學術爭議。
“秘書長……您的意思是?”
鄭儀沒有看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繼續緩緩說道:
“另一派,則認為此書暗藏玄機。書中的情節,明寫風月,暗藏刀兵;表面是兒女情長、家族瑣事,內里卻處處影射換代鼎革之際的驚濤駭浪,隱喻前朝舊事、宗室傾軋、甚至是……末世王朝的挽歌。寫的不單是一個家族的敗落,更是借一個家族的敗落,寫盡一個時代的沉淪與不可逆轉的衰亡。”
張林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再遲鈍,也聽出了鄭儀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家族興衰……時代沉淪……末世挽歌……
這哪里是在說《紅樓夢》?
這分明是在說……明州!在說他張林!
“鄭秘書長……我……”
張林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緊,想辯解,想懺悔,想求一條生路,卻不知從何說起。
“所以啊,張市長。”
鄭儀的聲音依舊平穩。
“要搞懂這本書,搞懂作者真正想表達的東西,繞過那些纏綿悱惻的情愛糾葛,透過那層大家族的華麗表象,直指核心……”
“或許……要從南明入手。”
“南明?”
張林徹底懵了,腦子像一團漿糊。
怎么又扯到一個連正史都不太愿意多提的、偏安一隅、混亂短命的南明小朝廷身上去了?
鄭儀終于將目光從書上移開,平靜地看向張林。
“南明的滅亡,很多人習慣歸結于敵軍的鐵騎太過強大。”
“但真的是這樣嗎?”
“弘光帝沉溺酒色,不理朝政;馬士英、阮大鋮之流把持朝綱,結黨營私,排除異己;江北四鎮擁兵自重,內斗不休;左良玉更是以‘清君側’為名,揮師東下,引發大規模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