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風險表述嚴重不足。”
鄭儀拿起那份紅色彩頁文件。
“項目卡脖子的問題只強調了外部阻礙(釘子戶),卻只字不提采取強制手段可能激化矛盾、引發群體事件的社會穩定風險!不提‘容缺受理’對環評、安評等核心安全程序造成的實質性削弱及其長遠隱患!”
“這不是報告,是替項目方開路的申請!”
宋運輝額頭滲出細汗。
這份報告確實是經開區管委會和四海系方面反復溝通后的產物,經過了張林市長的認可,語氣自然是偏向項目方的。
他沒想到新秘書長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關鍵缺漏。
“其次,協調支持方案太模糊。”
鄭儀繼續點評。
“成立聯合工作組?力量從哪里調?法律依據在哪里?可能面臨的阻力是什么?應急預案有沒有?統統沒有!”
“超常規審批機制?怎么‘并聯’?哪些可以‘容缺’?法律和政策底線在哪里?一旦出事誰來負責?也是語焉不詳!”
“至于財政預撥資金……”
鄭儀輕輕敲了敲文件:
“項目主體是誰?自籌資金能力如何?財政預撥后如何監管使用?還款計劃是什么?風險敞口有多大?這些核心問題提都沒提,張嘴就要五千萬?當市財政是提款機嗎?”
一連串的問題,直指要害,句句都點在了那份報告最薄弱、最避重就輕的地方。
宋運輝聽得冷汗涔涔,連忙解釋:
“秘書長批評得對!是辦公室前期初審把關不嚴,我們立刻組織修改完善!確保風險分析更全面,方案更具操作性!”
“不是修改完善的問題。”
鄭儀放下文件,目光平靜地看著宋運輝。
“這份報告,帶著明顯的導向性,試圖引導常委會做出‘強推項目’的決定,但對可能產生的后果和需要承擔的政治責任卻輕描淡寫,這不符合市委科學決策、審慎用權的要求。”
他做了決定:
“告訴經開區、自規局、發改委。議題暫時不上會。”
“讓他們重新組織調研!重點補充以下幾個材料:”
鄭儀思路清晰:
“第一,北河村128戶居民的詳細分類情況:多少人已經簽約同意?多少人正在協商?多少人抵觸強烈?抵觸的原因具體是什么?有沒有超出政策框架的合理訴求?現有的補償安置方案是否足夠?有沒有優化的空間?”
“第二,騰飛二期項目本身,其環境風險和安全風險的詳細評估報告!不是簡單的一紙結論,要過程數據,要專家論證的原始記錄!哪些環節是可以壓縮的?哪些環節是絕對不能‘容缺’的底線紅線?給我拉出清晰的負面清單!”
“第三,關于資金!讓財政局介入,出具一個詳細的墊付資金風險評估報告!同時,責成項目主體(四海集團)出具一個明確的自籌資金到位承諾和還款計劃!”
“材料不齊,分析不透,這個議題,不上常委會!”
鄭儀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好!好的!我馬上通知下去!”
宋運輝感覺后背都濕了,這位新秘書長的手腕太強硬了!
這等于直接按下了四海系最急迫項目的暫停鍵,而且是釜底抽薪,讓他們必須把所有風險和細節都擺在桌面上!
“還有這份。”
鄭儀拿起那份組織部的人事調整方案,手指點在劉興國那個名字上。
“這個劉興國,擬任臨港區副區長,分管經濟、招商?”
“組織部有沒有提供這個人更全面的現實表現和考察材料?特別是其在處理政商關系方面的表現?”
宋運輝心中一凜,知道秘書長這是對這個人選提出了質疑。
“秘書長,組織部報上來的是常規的干部任免材料,有考察談話記錄和個人述職述廉報告,但沒有特別針對政商關系的專項說明。”
“臨港區現在承擔著騰飛二期等重大項目的協調任務,位置關鍵。”
鄭儀語氣平靜,但內容不容置疑:
“這個崗位的人選,僅僅看常規材料不夠。”
“請組織部補充提供該人選近三年來經手或參與過的重大招商引資項目的具體情況、評估報告,尤其是那些涉及到土地、政策傾斜的項目。”
“同時,請市紀委監委提供一份該同志在廉政風險方面的專項評估意見,重點是其在經濟活動中的交往對象、審批權限使用情況等。”
鄭儀的手指輕輕在劉興國的名字上點了點:
“崗位敏感,用人需格外審慎。材料不扎實,認識不全面,這個議題,也暫緩。”
宋運輝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新秘書長這招太老練狠辣了!
表面上,是讓組織部補充材料,是對干部負責,程序上完全合規。
但實際上,這就是要深挖劉興國的底!
“經手或參與過的重大招商引資項目”?
尤其是“涉及土地、政策傾斜的項目”?
四海系在明州盤踞多年,哪個大項目沒點貓膩?
還有市紀委預防腐敗室的專項廉政評估?
這幾乎就是公開要求審查劉興國和四海系的關系!
組織部和紀委那幫人接到這個要求,會怎么想?敢怎么查?能查出什么?
劉興國這個人選,恐怕懸了!
這不僅僅是暫緩一個議題,這更是在無聲地向整個明州官場宣告:
新秘書長目光如炬,洞察秋毫,想在人事問題上玩貓膩,蒙混過關?門都沒有!
“明白了,秘書長!我立刻將您的指示完整傳達給組織部!”
宋運輝的語氣更加恭敬。
他現在徹底明白了,這位新來的秘書長,不僅有決心,更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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