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市政府大樓,頂層,市長辦公室。
張林深陷在寬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面前那張紅木辦公桌堆積如山的文件,像是隨時會坍塌下來將他埋葬。
煙灰缸里已經插滿了煙蒂,空氣里彌漫著濃厚的煙草焦糊味。
“砰!”
張林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筆筒和文件架都嗡嗡作響。
他臉色鐵青,眼球布滿血絲,哪里還有半分在黨校時的“從容沉穩”?
只剩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般的焦躁與猙獰。
“廢物!一群廢物!”
他低吼著,聲音嘶啞。
前市長何偉留下的那一攤子人,表面恭順,背地里小動作不斷。
市財政局那個姓王的副局長,仗著是何偉從省財政廳帶下來的老人,對他這個“新市長”交代下去的財政調度指令陽奉陰違,不是“賬目復雜需要時間梳理”,就是“需要和書記那邊再溝通協調”。
“溝通個屁!鄒俠巴不得看我笑話!”
張林咬牙切齒。
更糟心的是省里空降下來的那幾個。
市紀委書記是從省紀委直接下來的,油鹽不進,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審視和疏離,每次開會都公事公辦,一絲不茍,仿佛天生就是個沒有感情的監督機器。
新提的副市長是本地干部,資歷夠,人脈深,但心思活泛得很,既想向他這個新市長靠攏,又不敢得罪四海系那些地頭蛇,說話做事總是模棱兩可,墻頭草似的搖擺不定,讓張林恨不得一腳踹開。
而最讓他喘不過氣的,是四海系的步步緊逼。
電話響起。
張林一把抓起話筒,語氣不善:
“喂!”
“張市長,是我,方文斌。”
話筒里傳來四海集團副總方文斌那永遠帶著一絲圓滑笑意的聲音。
張林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戾氣:
“方總,什么事?”
“哎呀,張市長,打擾您了。”
方文斌的聲音依舊熱絡。
“就是那個東海石化三期配套碼頭規劃方案,省發改委那邊催得緊啊,集團總部那邊也是天天問進度。您看……什么時候能上會研究拍板?港口那地塊,早一天批下來,集團也好早一天投入真金白銀建設,早日拉動咱們明州gdp嘛!”
“方總!”
張林的聲音帶著不耐。
“規劃方案需要時間論證!環保、拆遷、航道……哪一個環節是能拍腦袋就決定的?省里催,你讓他找我要書面報告!總部問,你就告訴他們,我張林在全力推進!”
“是是是,市長您說的是!”
方文斌連聲應著,但語氣里的試探并未減少半分。
“只是……這年底了,各項指標考核壓力都大,鄒書記那邊似乎也很關注這個項目……您看,要不我們這邊再‘優化’一下補償安置方案?爭取盡快……”
“好了!”
張林粗暴地打斷他。
“方案我會看!會上會研究!該給你們的政策支持不會少!別一天到晚催命一樣!做好你們自己該做的事!”
“啪!”
他狠狠摔下電話,胸脯劇烈起伏。
“媽的……”
他低聲咒罵,只覺得一股邪火無處發泄。
催!催!催!
四海系現在就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圍著他這條暫時還沒被吃掉的“大魚”,瘋狂地催促他兌現“市長寶座”換來的利益承諾!
那份“暖企惠民”計劃,正被他們拿著放大鏡盯著每一個細節,試圖從中榨取最大的利益!
他這邊焦頭爛額,內外交困,偏偏昨天接到了秘書轉來的鄭儀孩子滿月的請柬。
鄭儀。
一想到這個名字,張林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他需要鄭儀!
急需!
省里對他的態度,依然讓他如坐針氈。
紀委那個死魚臉的眼神,鄒俠那邊不動聲色的壓制……都讓他感覺那把無形的劍隨時會落下。
而鄭儀,是唯一一個在省里有“深厚關系”,又和他“結盟”的人。
是他通向真正安全、通向掌控局面的關鍵橋梁。
他必須抓住鄭儀,不惜一切代價!
這滿月禮,本該是他親自去,好好聯絡感情,鞏固聯盟的絕佳機會!
可眼下……
張林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他敢離開明州嗎?
前市長的人會不會趁他不在搞小動作?
省里空降下來的紀委和那個副市長會不會趁機向鄒俠靠攏?
四海系那群餓狼會不會又生出什么幺蛾子?
他不敢賭!
“咚咚咚。”
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
張林煩躁地吼道:
“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是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劉德全。
四十出頭,面相敦厚,眼神里透著精明和謹慎,是張林從明州下面縣里帶上來、為數不多還算得力的心腹。
“市長。”
劉德全低聲招呼,腳步放得很輕,小心地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嘈雜。
怎么樣?”
“市長,東西都送到了。”
那邊……反應如何?鄭秘書長怎么說?”
劉德全連連點頭,語氣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后的輕松:
“送到了!市長您放心!禮單和禮金,我都親手交到了鄭秘書長手里。鄭秘書長當時在招呼客人,特別忙,但還是親自接過去,看了您寫的賀卡,連說了好幾句‘張市長費心了’、‘太客氣了’。”
張林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身體也微微放松了些,靠回寬大的椅背。
他急需這個信息來安撫內心的焦躁,確認和鄭儀的“聯盟”紐帶還在。
“他……沒提別的?”
“沒具體說別的。”
劉德全回憶著。
“就是握著我的手,非常客氣地說:‘明州現在正是關鍵時期,張市長走不開,我能理解!回去一定轉告張市長,心意我鄭儀領了,讓他保重身體,穩住局面,我們明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