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華的情緒被點燃,剛才的局促被強烈的共鳴取代,他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
“太真實了!句句都戳在咱們基層干部的痛點上!”
他往前湊了一步,眼神里充滿了傾訴的渴望:
“鄭書記,您是省里來的,見多識廣!您說說,我們下面干點事,怎么就這么難?!”
“就說我管那個市!引進個什么電子廠,招了幾千工人,是解決了就業,是增加了點稅收!可那老板,心黑啊!”
“合同上寫著八小時工作制,可天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點!說是自愿加班,不加班?行啊,月底考核墊底,卷鋪蓋滾蛋!工資?拖著!社保?能拖就拖!工人敢鬧?隨便扣個帽子就開除了!”
“我們勞動監察大隊去查?人家就給你看一份‘完美’的工資表!賬目做得滴水不漏!查不到實錘!”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力感和憤怒:
“管得狠了,人家老板辦公室拍桌子:‘你們這個營商環境!再這樣我就搬廠!幾千人失業,你們負得起責嗎?!’”
“好多同志一聽這個,就……就軟了!”
劉建華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挫敗。
“最后只能和稀泥!工人照樣受委屈,老板照樣逍遙法外!這叫什么?這就叫‘委屈求全’!委屈老百姓!求他資本家的全!”
他猛地停住,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太直,有些忐忑地看向鄭儀。
鄭儀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不悅,只有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他看著劉建華,目光如炬:
“劉市長,你說得太對了。”
“我們在基層摸爬滾打,不就是為了讓老百姓過得好一點嗎?”
“可有時候,看著他們受委屈,我們卻束手無策……這種無力感,比胃潰瘍疼多了。”
鄭儀的聲音低沉而帶著共鳴。
劉建華的眼眶瞬間有些發紅,仿佛遇到了知音,用力點頭:
“對!鄭書記!您說到我心坎里了!這種憋屈,比什么病都難受!”
鄭儀向前一步,距離劉建華更近了些,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強烈的引導意味:
“所以,我們才要來這里學習啊!”
“省委把全省的精英骨干集中起來,給我們三個月的時間‘沉下來’,為什么?”
“徐省長說了,是為了給我們‘鑄魂’,給我們‘賦能’!”
“是為了讓我們站到更高的視野,掌握更強大的武器,回去之后,不再被那些資本掣肘!不再被那些似是而非的‘營商環境’論調綁架!能夠真正地……”
鄭儀的目光緊緊鎖住劉建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個沉甸甸的詞:
“能夠真正地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劉建華喃喃地重復著這八個字。
這不是口號。
從他黝黑的臉龐上,從他那雙因為激動和常年憋屈而泛紅的眼睛里,鄭儀看到了壓抑多年的火焰正在被點燃。
那是一種源于最樸素的為民情懷、卻又在現實中屢屢碰壁、幾乎快要熄滅的火焰!
“可……可是……”
劉建華聲音有些發顫,激動之后,巨大的疑慮和自身定位帶來的無力感再次涌上心頭。
“我……我就是個窮地方的副市長,沒什么實權,人微輕……”
“這次能來黨校,估計……估計也是組織上照顧我這把老骨頭……回去之后……”
“回去之后,又能改變什么呢?人微輕,頂頭上司不會聽我的……”
“劉市長!”
鄭儀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驚雷,打斷了劉建華的自我否定。
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直視劉建華有些躲閃的眼睛:
“位置高低,不是借口!人微輕,那是過去!”
“你在這里!省委黨校!中青一班!”
“徐省長親自出席開學典禮!親口說我們是江東未來的希望!”
“你看看和你同桌的都是誰?地方市的核心領導,省直要害部門的處長廳長,大型國企的掌門人!”
鄭儀的聲音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著劉建華的心防:
“這些人脈,難道不是你回去后說話的分量?你在這里學到的東西,掌握的視野,難道不是你回去后斗爭的武器?”
“省委把我們集中到這里,就是要打破過去的格局!就是要提拔重用真正有擔當、懂實情、敢碰硬的干部!”
“否則,為什么是你站在這里,而不是那些只知道跟老板拍胸脯保證、犧牲工人利益的家伙?”
劉建華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鄭儀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那扇名為“可能性”的門。
一個他幾乎不敢想象的可能性。
“鄭書記……您的意思是……”
劉建華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渴望。
鄭儀深吸一口氣,語氣放緩,但更加意味深長:
“劉市長,機會擺在眼前。”
“這三個月,不僅僅是要拿到一張結業證。”
“更要讓人看到你的能力,看到你的擔當,看到你心里真正裝著誰!”
“把你在基層看到的、經歷的、思考的那些痛點,把你的解決方案,在研討會上大膽地說出來!用你真實的感受,用你扎實的數據!”
“讓大家看看,一個真正了解基層疾苦、敢于為民請命的干部,是什么樣子!”
“讓大家記住你,劉建華!”
鄭儀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燃燒:
“當你帶著這樣的印記回去,當省委領導知道,在江東的干部隊伍里,還有一個劉建華,敢于在資本的喧囂中,為勞動者發聲!你的聲音,還會‘輕’嗎?”
“你的位置,還會只是‘一個窮地方的副市長’嗎?”
劉建華徹底僵住了。
他臉上的肌肉在輕微地抽搐,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充滿了震驚、激動、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突然被點燃的、名為“野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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