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倒上。”
徐志鴻的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靜。
“喝杯茶的時間,我還是有的。”
鄭儀不再推辭,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半杯。
茶湯澄澈,香氣清冽,是上好的龍井。
“兩個月沒見了。”
徐志鴻的目光落在鄭儀臉上,像是在審視什么。
“從澤川回來后,在政研室還適應嗎?”
“適應的,省長。”
鄭儀雙手捧著茶杯,感受著溫度透過瓷壁傳遞到指尖。
“陳主任和其他同事都很關照我,工作上也在努力適應新的崗位要求。”
“嗯。”
徐志鴻微微頷首,“上次在澤川,你的表現很不錯。”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那份關于‘發展代價’的觀察和思考,很有見地。羅老回來跟我詳細談了,他說你有雙銳利的眼睛,能看到表象之下的東西。”
鄭儀心頭一熱。
羅教授的認可,省長的肯定,都是對他那段“冒險”最大的安慰。
“謝謝省長和羅老的肯定。我只是做了分內的事。”
“分內的事……”
徐志鴻輕聲重復了一遍,目光變得深邃。
“很多人連分內的事都做不好,或者不愿做。你能看到問題,還敢說出來,這已經很難得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時瓷器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聽說秦月快生了?”
話題突然一轉,讓鄭儀有些意外。
“是的,省長。預產期在明年一月。”
提到妻子,鄭儀的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嗯。”
徐志鴻點點頭,“這個時候來黨校學習,家里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岳母會搬過來照顧她。”
“那就好。”
徐志鴻的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人情味。
“家庭很重要。尤其是你們這個階段,事業家庭都要兼顧,不容易。”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變得銳利起來。
“鄭儀,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鄭儀心跳加速,但面上保持著鎮定。
“請省長指示。”
“指示談不上。”
徐志鴻微微搖頭,“就是想當面跟你說幾句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鄭儀。
窗外,陽光正好,遠處的樹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黨校這三個月,對你很重要。”
徐志鴻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不僅是學習知識,更是拓展視野,建立人脈。但我希望你不要把這里當成一個‘經營關系’的地方。”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
“你的優勢是什么?是敏銳的觀察力,是敢于說真話的勇氣,是能從復雜的現象中抓住本質的能力。”
“這些都是難得的品質,但也是容易讓人栽跟頭的品質。”
鄭儀屏住呼吸,省長的話像一把鑰匙,正在打開某扇他隱約感知卻從未真正看清的門。
“澤川的事,你看得很透。”
徐志鴻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鄭儀從未聽過的、近乎推心置腹的語氣。
“李天為的手段,杜維明的下場,杜老的退場……你看懂了,但看懂還不夠。”
“你要學會在看懂的同時,不被這些‘手段’和‘規則’同化,不把它們當成唯一的真理。”
徐志鴻走回沙發前,但沒有坐下,而是俯視著鄭儀,眼神中有種罕見的鄭重:
“記住,政治的最高境界不是玩弄權術,而是在錯綜復雜的局勢中,始終保持清醒的判斷和堅定的方向感。”
“權術可以解決一時的問題,但只有正確的方向和堅定的信念,才能走得更遠。”
鄭儀感覺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省長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敲擊著他的靈魂。
“這三個月,我希望你能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一個問題。”
徐志鴻的聲音放得更輕,卻更加擲地有聲:
“當有一天,你站到更高的位置,面對更復雜的局面時,你要做一個什么樣的干部?”
“是隨波逐流,被規則同化?還是能在規則中堅守本心,做出真正對得起黨和人民的選擇?”
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鄭儀感到一股熱流從心底涌上來,燒得他眼眶發熱。
這個問題的分量太重了,重得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我……”
“不用現在回答我。”
徐志鴻擺擺手,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平靜如水的表情。
“帶著這個問題去學習,去思考。三個月后,如果你有了答案,可以來辦公室找我聊聊。”
他看了看手表。
“班會快開始了,去吧。”
鄭儀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謝謝省長教誨,我一定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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