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的年輕人!
他身形并不高大,卻坐得筆直。
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靜無比,透過王德海顫抖的背影,穿透門縫,精準地落在門外呆立的李清華身上。
鄭儀!
青峰縣委書記鄭儀!
那個只在全縣大會的新聞畫面里見過的、如同云端之上的存在!
他怎么會在這里?!在校長辦公室里?!坐在校長的位置上?!
李清華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
而王德海……
這位在他眼里曾經高高在上、不可撼動的校長大人,此刻像一個犯了天大錯誤、等待主人發落的老仆。
他佝僂著腰,半個身子都擋在門縫前,仿佛想極力隔絕門外的“麻煩”。
鄭儀的目光,已經穿透了空氣中那粘稠的壓力,落在了他的臉上。
鄭儀的目光很平靜,沒有審視,沒有探究,更沒有高位者常有的那種俯瞰。
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確認。
確認他。
李清華。
這個在全校師生面前撕開偽裝的寒門學子,此刻站在了這里。
然后。
“李清華同學?”
鄭儀的聲音響起了。
那語調沒有命令的強硬,更像是一種自然的詢問,如同老師面對課代表那樣平常。
“別站門口。”
鄭儀微微揚了揚下巴,指向辦公桌側面那組稍小一些、專為訪客準備的皮沙發。
“過來坐。”
沒有問“你找校長有什么事?”,沒有問“剛才發生了什么?”,更沒有詢問任何背景緣由。
仿佛李清華出現在這間校長辦公室,出現在他鄭儀面前,是最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他甚至沒有去看旁邊如同石化雕塑般的王德海。
李清華的身體徹底僵住。
坐?
去沙發上坐?
在縣委書記面前?在校長辦公室里?
他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
他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大腦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
“鄭書記讓……讓你坐!”
一個急切、甚至帶著點尖利、完全變了調的聲音在他身邊炸響!
是王德海!
他甚至伸出雙手,不是推搡,而是以一種近乎攙扶、又像指引的姿態,慌亂地、笨拙地引向沙發:
“快!快坐!聽書記的!快坐!”
他看向李清華的眼神,哪里還有絲毫怨恨、威脅?
只剩下了最徹底的、無邊無際的驚恐和一種近乎求救的討好!
仿佛李清華是他的救命稻草!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反差,這校長大人瞬間從倨傲到卑微的劇變,讓李清華的大腦徹底宕機!
他像一具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木偶,在一種完全脫離掌控的暈眩感中,跌跌撞撞地被“引導”到沙發旁。
那沙發柔軟舒適,是進口的小牛皮,價值不菲。
李清華僵硬地、只敢用半個屁股沾著邊緣坐下。
手放在膝蓋上,掌心全是冰涼的汗。
頭深深地低垂下去,不敢再看鄭儀,也不敢看王德海。
鄭儀的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李清華身上,仿佛沒有看到王德海此刻狼狽的模樣。
他看著眼前這個單薄卻倔強的少年,那眼神深處,是了然,是無聲的支撐。
鄭儀太清楚,這樣一個寒門學子,在昨天的風暴之后,在權力結構的慣性下,會面臨怎樣的壓力、孤立、甚至被刻意針對的風險。
他出現在這里,坐在這個位置,就是最好的“撐腰”。
不需要任何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態度。
然而。
“呃……書記……”
是王德海那極度干澀、帶著顫音的聲音。
他終于按捺不住內心中幾乎要將他逼瘋的疑問。
這個李清華……到底是什么來頭?!
一個家里是土里刨食、八竿子打不出個響亮親戚的窮學生!
怎么會驚動縣委書記親自跑到他校長辦公室?
還……還對他如此和顏悅色?!
難道……難道……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是他能想到唯一可能的念頭,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他不敢問,卻不得不問!他必須知道!
王德海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咕嚕”一聲響,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帶著巨大討好的試探:
“……書記,您……您和這位李同學……以前就認識?”
如果認識……如果是親戚……那昨天那場大會……豈不是他王德海自己往火坑里跳?!
李清華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也想知道!
這位高高在上的縣委書記,為何會像天神降臨般出現在這里?
是巧合?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
鄭儀的目光,終于從李清華身上移開。
平靜地轉向了臉色煞白、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的王德海。
那平靜的眼神,瞬間穿透了王德海那點可憐的小心思。
鄭儀的聲音響起了。
很平靜。
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真理。
“認識?當然有關系。”
王德海瞬間面無人色!完了!果然!李清華背后果然……
鄭儀沒有停頓,也不需要停頓。
他接著開口,語氣依舊平穩,卻蘊含著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
“我是青峰縣的縣委書記。”
他的目光掃過驚懼的王德海,最終落在依舊低著頭、渾身緊繃的李清華身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這青峰縣的土地上,每一寸山水,每一個村莊,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不論貧富貴賤,無論來自哪個山頭,哪個河溝,都與我鄭儀,有關系!”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他們!”
鄭儀的手指向李清華,也仿佛指向窗外無數默默無聲的面孔:
“都是我的群眾!都是我鄭儀的責任!”
他收回目光,再次直視著王德海,那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冰冷的審視和強大的威壓:
“我不給我的人民群眾撐腰……”
鄭儀的嘴角再次牽動了一下,這一次,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冰冷的諷刺:
“……王校長,你說,我該給誰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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