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宋運輝的內心顯然經歷著激烈的天人交戰。
他的眼神掙扎,恐懼,猶豫,甚至有一絲哀求。
最終,那掙扎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近乎絕望的疲憊和無奈。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低下頭,避開了鄭儀那灼人的目光。
聲音干澀而嘶啞,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秘書長……我……我年紀大了,家里……孩子還在上大學,老人身體也不好……”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他選擇了退縮。
他不敢,或者說不愿,去冒那個險。
他只想安安穩穩地做好他的辦公室主任,維持現狀,直到平安退休。
鄭儀靜靜地看著他。
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斥責,甚至連一絲失望都看不到。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的決斷。
宋運輝的退縮,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是他刻意逼出的結果。
他需要確認,而現在,確認無誤。
這不是他要找的人。
一個被現狀磨平了棱角、被家庭羈絆住了手腳、只求安穩度日的人,無法跟隨他踏入前方那片注定血雨腥風的戰場。
即使更換宋運輝會帶來暫時的混亂,即使重新物色和培養一個合格的辦公室主任需要耗費巨大的時間和精力成本。
但與一個無法絕對忠誠、無法承受壓力的關鍵位置上的“隱患”相比,那些代價,都是必須支付的。
正如鄒俠所,他的野心,絕不止于一個市委秘書長。
他要走的是一條更為兇險、也更為艱難的路。
這條路上,他需要的是能撕咬的狼,而不是溫順的羊。
“運輝同志。”
鄭儀開口,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逼問從未發生過。
“你的情況,我理解。”
他甚至還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家庭負擔重,確實需要更多精力照顧。市委辦公室工作千頭萬緒,壓力大,責任重,你這些年辛苦了。”
宋運輝猛地抬起頭,眼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死里逃生般的僥幸。
他本以為,自己剛才那番怯懦的表態,會立刻招致這位手段強硬的新秘書長的雷霆之怒,甚至當場被剝奪權力。
沒想到……
“秘書長……”
他喉嚨發干,聲音帶著顫抖的感激。
“這樣吧。”
鄭儀話鋒一轉,語氣溫和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也為了讓你能更好地平衡工作和生活,辦公室的一些具體事務性工作,你可以適當放手,讓年輕人多承擔一些。”
他拿起筆,在一張空白便簽紙上寫下一個名字:
“督查室副主任,陳默。這位同志我觀察了一下,思路清晰,做事有章法,也有股子沖勁。”
他將便簽紙推到宋運輝面前。
“讓他牽頭,組建政策調研組的日常聯絡協調班子。辦公室這邊,你負責總體把控和最終把關就好。具體的會議組織、文件流轉、人員調度、對外協調這些跑腿活,讓陳默帶著幾個年輕人去做。”
“至于調研組核心成員名單和最終的工作方案,”
鄭儀目光平靜地看著宋運輝:
“由我親自審定。”
幾句話,輕描淡寫。
權力,卻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轉移!
宋運輝的核心職責——議題組織、信息流轉、人員協調——被鄭儀以“照顧家庭”、“減輕負擔”的溫情名義,剝離出來,交給了督查室副主任陳默!
留給宋運輝的,只剩下“總體把控”和“最終把關”這類看似位高、實則虛化的職責!
而真正核心的決策權——“核心成員名單”和“最終工作方案”,鄭儀直接收歸己有!
宋運輝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聽懂了。
這是明升暗降,是釜底抽薪!
“秘書長……這……”
他嘴唇哆嗦著,試圖掙扎。
“怎么?”
鄭儀抬眼,目光依舊平靜,但平靜之下,卻陡然透出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
“運輝同志,有什么困難嗎?”
“還是說,你更希望我直接向書記匯報,你由于個人和家庭原因,無法勝任辦公室日益繁重的工作,需要調整崗位?”
最后這句,輕飄飄的,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宋運輝的心口!
調整崗位?
離開市委辦公室這個核心樞紐?
他一個五十多歲、已經沒什么上升空間的老同志,一旦被調離,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去人大或政協某個清閑的委員會養老了!
那意味著政治生命的終結!
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宋運輝。
“沒有困難!沒有困難!”
他幾乎是失聲叫了出來,身體都微微顫抖。
“秘書長您安排得非常好!陳默同志確實很能干!我一定全力支持他!做好總體把控!”
“那就好。”
鄭儀臉上重新浮現溫和的笑意,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只是錯覺。
“去吧,和陳默同志交接一下,盡快把聯絡班子搭起來。時間不等人。”
“是!是!我馬上去辦!”
宋運輝如蒙大赦,慌忙站起身,連桌上的便簽紙都忘了拿,腳步踉蹌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鄭儀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
他拿起那張寫著“陳默”名字的便簽紙,目光沉靜。
陳默,督查室副主任,三十五歲,之前在下面縣紀委工作過幾年,去年剛調上來。
鄭儀在查閱辦公室人員檔案時,注意到這個人寫的幾份督查報告,邏輯清晰,敢于點出問題,文筆也利落,更關鍵的是,履歷顯示他和四海系似乎沒有任何明顯的關聯。
這是一個值得觀察的苗子。
先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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