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我……我們班剛……剛換上來……就……就聽到里面……轟……嘩啦啦……全……全下去了!里面……里面還有好幾個班組啊!老……老趙他們班……”
鄭儀的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群。
他看到了被風雪吹得歪斜的隔離帶,看到了幾個穿著橘黃色消防服、拿著鐵鍬和撬棍卻有些茫然失措的隊員,看到了臉色煞白、拎著急救箱卻手足無措的鎮衛生院醫生……
看到了更遠處,聞訊趕來、被民警死死攔在警戒線外的那片黑影!
那是礦工的家屬!
婦女凄厲的哭嚎、孩童嘶啞的尖叫、男人壓抑絕望的低吼,穿透狂暴的風雪,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聲音,比狂風的嘶吼更刺耳!
比冰雪的嚴寒更刺骨!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座巨大的、象征著死亡與絕望的亂石堆上!
“人呢?!”
他的聲音洪亮嚴肅,瞬間壓下了現場所有混亂的嘈雜!
“救援隊長呢?!”
一個穿著同樣被雪覆蓋、滿身泥濘的橘黃色消防服的身影猛地從雪地里站起來,幾乎是沖到鄭儀面前,敬了個不太標準的禮:
“報告書記!縣消防救援大隊一中隊中隊長李馳!現場救援力量已經……已經集結!但……但現場情況復雜,洞口被完全堵塞,結構不穩,沒有專業設備和大型機械,我們……我們不敢輕易動手!怕……怕二次塌方!”
李馳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壓力和無助。
“設備呢?礦上自己的救援隊呢?!”
鄭儀的目光轉向旁邊幾個同樣滿臉煤灰、眼神躲閃、穿著印有“慶祥煤礦”字樣棉服的礦方人員。
為首一個頭發花白、帶著金絲眼鏡、干部模樣的人哆哆嗦嗦上前一步,嘴唇哆嗦著:
“鄭……鄭書記……設備……設備庫……被……被壓住了……鑰匙……鑰匙找……找不到……”
“混賬!”
一個憤怒到極點、幾乎破音的咆哮猛地從鄭儀身側炸開!
一直緊緊跟著他的賀錚,那個像憤怒獅子一樣的交通局長,此刻雙眼赤紅,猛地一步踏前,一把揪住了那個干部的衣領!
“壓住了?!找不到?!他媽的幾十條人命在下面!你跟老子說鑰匙找不到?!”
賀錚的吼聲如同雷霆,唾沫星子直接噴在對方驚恐的臉上!
那干部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賀錚!”
鄭儀冰冷的聲音響起。
沒有斥責,只有命令。
兩個字,卻比任何咆哮都更有效力。
賀錚猛地松手,胸膛劇烈起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像一頭被強行按住的猛獸,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狠狠瞪著那個篩糠一樣的礦方干部。
“付東!”
鄭儀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后面那個沉默的男人身上。
新任公安局局長付東,早已帶人控制了局面,此時正站在風雪中,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的人!控制住所有礦方管理層和技術負責人!一個都不能少!立刻!全部帶離現場!帶到指定地點隔離!切斷他們一切對外通訊!”
“是!”
付東的聲音低沉有力,沒有任何廢話,轉身對手下做了個手勢,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立刻上前,強硬地將那幾個礦方人員帶離。
“李隊長!”
鄭儀的目光重新回到消防中隊長李馳身上。
“報告!我在!”
“用你消防大隊的全部經驗!用你能想到的一切最笨最原始的辦法!給我上!”
“沒有大型機械?那就用鏟子挖!用鎬頭撬!用手搬!”
“怕結構不穩?那就給我一寸一寸地試探!用命去試!”
“人不夠?”
鄭儀猛地轉頭,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身后所有穿著制服的人,公安、消防、鄉鎮干部、民兵……
掃過更遠處那片被警戒線攔住的、黑壓壓的、哭喊著掙扎著的人群!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濃重的煤塵和死亡的氣息!
下一秒,他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片絕望的黑暗嘶吼出聲:
“所有黨員干部!給我站出來!”
“會挖煤的!下過井的!有力氣的!有膽子的!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媽的給我頂上!”
“跟消防隊的同志一起!給我扒開這閻王殿的大門!”
“用手挖!用命頂!”
“底下!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爺們!”
“今天!”
鄭儀的聲音如同滾滾驚雷,在這風雪煉獄中炸響,蓋過了狂風的嘶吼,蓋過了家屬的悲鳴!
“就算豁出老子這條命!也要從這堆石頭里!給我扒出活人來!”
“挖!!!”
吼聲如同沖鋒的號角,瞬間點燃了現場那凝固的絕望!
“干他娘的!上啊!”
賀錚第一個響應。
“弟兄們!跟我上!用手刨也得刨開!”
“挖!”
“快!動手!”
“消防隊的兄弟!這邊!找撬棍!從這邊縫撬!”
剛才還有些茫然無措的消防隊員,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爆發出驚人的血性和執行力!
“一組!架設生命探測儀!二組三組!跟我上!清理松動碎石!注意觀察支撐!”
李馳抓起撬棍,率先沖向亂石堆!隊員們緊隨其后!
公安民警、鄉鎮干部、趕來的民兵……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撲了上去!
沒有工具的就用手!戴著棉手套的手指在冰冷尖銳的凍土碎石中瘋狂地摳挖、搬抬!顧不上手套磨破,手指被劃開,血水混著泥土和煤灰!
混亂被一種悲壯的秩序取代!
鐵鍬與巖石碰撞的鏗鏘聲!
撬棍撬動巨石的吱嘎聲!
搬抬石塊的號子聲!
混合著壓抑的喘息、受傷的悶哼、還有遠處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這風雪肆虐的黑夜里,匯聚成一曲驚心動魄、用血肉對抗冰冷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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