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華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字字清晰,帶著控訴般的力量!
臺下,一片死寂。
這一次不再是麻木,而是另一種沉重。
無數雙眼睛望著臺上那個孤獨的身影,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震驚、共鳴、委屈、長久壓抑后的認同……甚至有些女生的眼眶已經發紅。
主席臺上的王德海臉色由灰敗轉為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魏洛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的潮紅退去了不少,只剩下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涼的專注。
“魏局長剛才問,我對學校要改擴建、引進新老師、提升教學質量有什么看法?”
李清華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重新變得冷靜而清晰。
“很好!太需要了!”
“我們缺教室!一到晚自習,連樓梯拐角都蹲滿了人!”
“我們缺老師!尤其是好老師!那些拿著特級教師頭銜的老先生,一學期能給重點班上幾節課?普通班呢?自求多福吧!”
“我們缺實驗設備!化學實驗室里的酒精燈都快銹穿了!”
“這些,都是硬件。砸錢就能解決一部分。”
“但更重要的是什么?”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過魏洛,掃過臺上的校長們,最后投向臺下所有的學生。
“是人心!”
“是把我們當人看的心!”
“是把這所學校,真正當成一個傳道授業解惑、幫助每一個孩子找到出路的地方!而不是當成領導升官發財的墊腳石!當成他們臉上貼金的政績工程!”
“提升教學質量,靠的絕不是裝攝像頭!靠的不是把學生管得像個犯人!”
“靠的是讓老師有心去教!而不是整天應付沒完沒了的表格、評比、迎檢!”
“靠的是讓我們學生有心去學!讓我們知道,努力是有意義的,不是為了冰冷的分數,而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未來!為了我們身后那個也許一貧如洗、卻對我們滿懷希望的家!”
李清華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撕裂的穿透力:
“我們這些從山里爬出來的窮孩子,沒有退路!”
“我們比誰都清楚,考不上大學意味著什么!”
“但我們比誰都需要希望!需要一點點像人一樣被對待的尊嚴!需要一點點發自內心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冰冷的制度和口號!更不是永遠高高在上的、虛假的‘關懷’!”
“所以……”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魏洛身上。
“改擴建,好!引進新老師,好!提升硬件,好!”
“但請你們,”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用力,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請你們這些掌握著權力的大人們,先把學生當人看!”
“先把學校當個學校!”
“別讓我們的青春,永遠困在冰冷的攝像頭下!”
“別讓我們的熱血,凍死在這些空洞的口號里!”
“我們窮,但我們不賤!我們想往上爬,想改變命運!這有錯嗎?!”
最后一句質問,如同沉鐘,重重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整個報告廳,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李清華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他那雙因為含著不屈的淚水而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
幾秒鐘后。
“啪!”
又是那聲熟悉的、清脆的掌聲。
依舊來自那個被拽到角落里的、眼神茫然的“傻孩子”。
他似乎只記住了鼓掌這個動作,只知道那個穿著舊校服的大哥哥,說的話讓他覺得很……痛快?
這一次。
再沒有人阻止他。
沒有人咆哮。
沒有人呵斥。
那孤零零的掌聲,在巨大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接著。
“啪啪!”
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紅著眼眶,用力地鼓起了掌!
然后。
“啪啪啪!”
“啪啪啪啪!”
……
掌聲再次響起!
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這一次,不再有哄笑,不再有嘲弄,不再有看熱鬧的心態!
那是發自內心的震動!
是長久沉默后的宣泄!
是對那個敢于撕開一切虛偽、替他們喊出心聲的同齡人,最直接的、最樸素的敬意!
掌聲匯聚成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報告廳!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熾熱!都要真誠!都要持久!
臺上,王德海徹底癱軟在椅子里,面如死灰。
劉副校長呆若木雞。
錢副校長雙手捂住了臉。
而魏洛,聽著這震耳欲聾的、充滿力量的掌聲,看著臺上那個在聚光燈下顯得無比單薄、卻又無比挺拔的身影。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那股近乎瘋狂的焦慮和恐懼,似乎被這澎湃的聲浪沖刷掉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深的疲憊,和一種……重新點燃的、混雜著痛楚與決絕的亮光。
李清華挺直地站在臺上,承受著這洶涌的、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風暴。
震耳欲聾的聲浪裹挾著他,校服的衣角都在微微顫抖。
可他的目光,卻穿過眼前晃動的光柱,越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似乎落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落在了那個他走出來的、藏在青峰最偏遠角落的小山村里。
那里有他佝僂著背、在貧瘠土地上掙扎了一輩子的父母。
有他那間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泥土小屋。
有那個用木板釘成、擺著幾本破舊課本的小書桌。
還有那些同樣沉默堅韌、掙扎在貧困線上的鄉鄰。
他之所以能站在這個縣城最好的高中里,不是因為他天資多么聰穎,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窮,是原罪。
是鎖鏈。
是他身后那個破敗家庭的沉重枷鎖。
唯一的鑰匙,就是分數。
就是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
所以他必須熬。
在漏風的教室里點著煤油燈熬。
在所有人都嘲笑他“書呆子”的孤立中熬。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師和校長們不耐煩的呵斥與隱晦的白眼中熬。
熬掉自尊,熬掉個性,熬掉所有屬于少年人的輕狂和幻想。
把自己熬成一個沉默的、隱忍的、只知道刷題和考試的“優秀學生”。
他當上這個學生會主席,不是因為有什么領袖魅力,更不是因為老師們多么器重。
僅僅是因為——他成績最好,最“聽話”,最“懂事”。
他能把領導那些形式主義的指示,不折不扣、甚至“添油加醋”地執行下去,讓各種表面文章看起來“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