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托付了一份感同身受的理解!是對這條注定孤獨荊棘路上,所有不可說的沉重、掙扎、煎熬的無聲體察!
鄭儀胸腔里,那股被刻意忽略、被理性壓制的疲憊感,如同地下暗河,被這杯子上無形的鑰匙驟然開啟了閘門,無聲而洶涌地漫過心田。
他不是鐵人。
面對省里的調離風聲,面對青峰內部盤根錯節的舊勢力,面對每一次抉擇背后千鈞的重壓和無數的眼睛……他怎么可能不累?怎么可能沒有“熬不住”的時候?
只是,那份累,那份重,那份午夜夢回時的孤寂與懷疑,早已被他深深埋藏,用鋼鐵般的意志死死焊牢,不容一絲一毫外泄。
唯有如此,他才能成為那個帶領青峰蹚出泥潭的“主心骨”。
可高啟明,這個曾經的“對手”,這個最不該看懂他疲憊的人,卻偏偏看穿了!
而且是以一種如此平靜、如此悲憫的方式,將這理解化作了一個沉甸甸的保溫杯,硬生生塞到了他手里。
這滋味,太復雜了。
是被人理解的寬慰?是惺惺相惜的感慨?是被看破偽裝的狼狽?
還是……一絲難以喻的……酸楚?
鄭儀就那么站著,手指緊緊握著那個冰涼的保溫杯,仿佛握著一段沉重而滾燙的過往,也握著一份來自對手的、遲來的饋贈。
他需要時間,需要這片刻的寂靜,來細細咀嚼這份意外而復雜的感觸。
來重新確認,在這條遍布荊棘、沒有退路的路上,他是否還有資格,也還需要那份……被理解的軟弱?
就在這片深沉的氛圍幾乎要將他徹底包裹時。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短促,清晰,帶著熟悉的節奏。
秘書高琳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一如既往的平靜專業:
“書記,劉希主任到了,關于‘困難群眾清零行動’的最新排查情況和后續精準幫扶措施細化方案,需要您緊急定奪。縣里新摸排上來的幾個‘硬骨頭’,情況……比預期的還要復雜一些。”
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擊碎了所有脆弱的心緒波瀾。
鄭儀眼底那短暫的柔和與茫然,如同冰面上的霧氣,在陽光下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銳利、冷靜、磐石般的意志重新回到那雙深邃的眸子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保溫杯,那杯壁的凹痕在陽光下異常清晰。
然后,他極其自然地,將杯子輕輕放在辦公桌的一角,那個既不會礙事、也不會輕易被碰到的地方。
動作流暢,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沉浸從未發生。
“請他進來。”
鄭儀的聲音平穩有力,沒有絲毫起伏。
他走向自己的座椅,寬大的椅背承托住他挺拔的身軀,那股掌控全局、不容置疑的氣息,再次彌漫了整個空間。
青峰的未來,還有無數場硬仗要打。
他沒有時間沉溺。
那個保溫杯靜靜地立在桌角,折射著冰冷的光澤。
杯中空空,卻仿佛盛滿了未盡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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