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和高秘書長對青峰的信任和支持,我們絕不辜負。”
高啟明終于微微笑了笑,笑意雖淺,卻褪盡了那些日積月累的疲憊與算計,顯得格外純粹。
他輕輕抽回手,動作流暢地摘下鼻梁上那副標志性的金絲眼鏡,從口袋里掏出絨布,仔細地擦拭著鏡片。
水汽模糊的鏡片被擦得清亮,仿佛也擦去了他眼底最后一絲陰霾。
就在眾人以為告別接近尾聲時,高啟明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
他探身,從車里拿出一個被摩挲得泛著溫潤光澤的、不銹鋼材質的保溫杯。
正是那個在無數個會議、無數個深夜、無數個決策關口陪伴他的杯子。
杯壁上甚至還留著一道細微的、不顯眼的磕碰痕跡,那是某次為鄭儀掀柳樹洼舊賬而爭吵時,他不慎碰落的印記。
高啟明雙手捧著這個無比熟悉的杯子,鄭重地遞向鄭儀。
“鄭書記,”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送入鄭儀耳中。
“這個杯子,陪了我很多年。在市委的時候就在用,后來跟著我下青峰。”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坦誠:
“喝過無數杯提神的濃茶,也喝過不少消愁的酒。”
“見過光,也見過暗。”
“現在,我把它留給你。”
“青峰的路還長,你擔子更重。偶爾累了,想喝點燙口的提提神……或者真到了熬不住的時候,想喝點什么東西讓自己睡個安穩覺……”
高啟明的目光深深地看著鄭儀,帶著過來人的了然和囑托:
“或許,用得上。”
鄭儀的目光落在那個保溫杯上,一瞬間,無數畫面閃過眼前:
常委會上高啟明端著杯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深夜督導組辦公室內,他端著杯子在煙霧繚繞中踱步的身影;恒發事件那天,他面色鐵青,最終在投資意向書上寫下“不同意”后,放下杯子的決然……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杯子。
這是高啟明十幾載宦海沉浮的見證,是他從“監軍”到“戰友”的心路歷程的凝結,是他對青峰這片土地、對鄭儀這個人復雜情感的最后寄托,也是他作為“過來人”,對這位即將在更廣闊天地里經受風雨洗禮的年輕主政者,一份無聲的、帶著悲憫與理解的支持。
鄭儀伸出手,穩穩地接過了那個保溫杯。
杯身還殘留著車內暖風的溫度,沉甸甸的,像捧著一顆跳動的心。
“謝謝高秘書長。”
鄭儀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蘊含的情感厚重如山。
他沒有多說什么,但所有人都從那簡短的道謝和鄭儀緊握杯子的動作中,讀懂了這份托付的重量。
高啟明最后看了一眼青峰縣委大樓那熟悉的輪廓,看了一眼眼前這群神色各異的送行者,目光最終在鄭儀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上定格了幾秒。
“走了。”
他沒有說再見,只是拉開了越野車的車門,動作干凈利落,像一場戰役結束后的撤軍令。
車子發動,引擎聲打破了沉重的寂靜,緩緩駛離縣委大院。
鄭儀捧著那個溫熱的保溫杯,站在原地,目送著越野車匯入街上的車流,最終消失在視野盡頭。
就在此時,天空那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不知何時被一陣強勁的、來自山野的風悄然撕開了一道縫隙。
陽光破云而出,照亮了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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