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堂”深處,“聽濤閣”緊閉的楠木格窗將初春最后一點寒意隔絕在外。
沉香依舊繚繞,雪茄青煙裊裊。
趙玉春半瞇著眼,枯瘦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擊著紅木圈椅的扶手,發出沉悶而規律的“篤、篤”聲。
“老領導,塵埃落定了。”
侍立在陰影里的中年男人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恭順。
“哦?”
趙玉春眼皮微抬,渾濁的眼底掠過一絲精光。
“說說。”
“省工作組撤了,結論板上釘釘,‘青峰模式’清白的很,鄭儀……也干凈。”
“干凈?”
趙玉春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張定坤那頭倔驢,倒是好糊弄。”
“但,市里的刀子,落下去了。”
中年男人語氣平靜,卻暗藏鋒芒。
“唐國棟頂不住劉副書記的壓力,一個‘在重大輿情事件中應對處置失當’的警告處分,拍在了鄭儀檔案里。不疼不癢,但足夠醒目。”
趙玉春叩擊扶手的手指頓住。
“警告處分?”
他慢悠悠地重復,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冷意。
“劉繼堯……終究還是顧忌徐志鴻,沒敢下死手。不過,這頂‘失當’的帽子扣上,便如跗骨之蛆,日后提拔、調動,總有有心人翻出來說道說道。鈍刀子割肉……也好。”
“還有,”
中年男人補充道:
“唐國棟派了高啟明帶隊,組成市委督導組,已經啟程去青峰了。”
“高啟明?呵……”
趙玉春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劉繼堯放在唐國棟身邊的一顆活棋。唐國棟把他派去‘督導’鄭儀?有意思。”
他端起旁邊溫熱的紫砂小杯,抿了一口茶水。
“一個警告處分,再加上一個帶著劉繼堯影子的督導組騎在脖子上指手畫腳……”
趙玉春放下茶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這滋味,對一個志得意滿、剛剛坐穩縣委書記位置、還想著大展拳腳的年輕人來說……”
他抬起眼皮,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雕花窗戶,望向了青峰縣的方向。
“比直接免了他,還難受。鈍刀子割肉,先割心氣。”
趙玉春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感嘆。
“心氣一散,人……就垮了。再好的刀,卷了刃,生了銹,也不過是塊廢鐵。”
他重新閉上眼睛,手指又恢復了那種不疾不徐的叩擊。
“陳東那個蠢貨,雖然把事情搞大了點,但最終這盆污水,還是讓鄭儀自己喝下去了。火候……也算到了。”
“老領導明鑒。”
陰影里的聲音適時響起。
“江州那邊傳回的消息,鄭儀從唐國棟辦公室出來后,臉上沒什么表情,一路沉默地回了青峰。”
“沉默?”
趙玉春的冷笑似乎又深了幾分。
“被抽了一記悶棍,還被人勒緊了脖套,不沉默又能如何?哭天搶地?那他更不值一提了。”
“是。據說回縣里后,他也只是正常主持了會議,布置了市督導組進駐的接待工作,看起來……很平靜。”
“平靜?”
趙玉春的叩擊聲停了片刻,隨即又“篤篤”地響起,節奏似乎更快了一分。
“暴風雨前的平靜?還是……心灰意冷的死寂?”
他仿佛在自問,又像是在審視那個遙遠的對手。
“年輕人,氣太盛,不懂得彎腰,不懂得‘留白’的妙處。鋒芒畢露,就容易折斷。以為靠著一腔熱血,靠著徐志鴻那點賞識,就能在江州這潭深水里橫沖直撞?”
趙玉春微微搖頭,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嘲諷。
“天真!”
“這次的處分,這頂‘失當’的帽子,這如影隨形的督導組,就是潑在他頭上的一盆冰水。讓他清醒清醒,讓他知道,在這條路上,不是只有‘對錯’,更多的是‘規則’,是‘規矩’,是‘盤根錯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提拔賀錚、重用林姝、拿掉周陽馬紅軍的時候,那股子舍我其誰的勁頭呢?”
趙玉春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老夫倒真想看看,在市委蓋棺定論的處分和緊箍咒面前,他那把硬骨頭,還能不能挺得起來?”
“這盆冰水澆下去,心氣澆滅了,銳氣磨平了,那點‘為民請命’的熱血涼透了……剩下的,大概就是認清現實后的平庸和謹小慎微了。”
“心灰意冷,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