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治拿著那份還帶著墨跡、幾乎原封不動從鄭儀那里拿到,又經周陽簽批的名單,他站在縣委大樓略顯陳舊的走廊里,腳下踩著水磨石地面冰冷的反光,半天沒挪步。
周陽的反應太過反常。
他甚至沒翻,沒問,目光在那疊紙上掃了半秒,就拔開筆帽,刷刷地在末尾簽上了”周陽”兩個力透紙背的大字,揮揮手就讓他出來。
沒有質疑名單上被劃掉的兩個核心人物,更沒有對劉希和林曉燕這兩個近乎被鄭儀破格提到要害位置上的安排提出半點異議。
這種絕對的、近乎卑微的順從,像一盆冰水,把冷治從頭澆到腳,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周陽簽字的動作,是一種認命,一種自保,更是一種最赤裸的臣服。
他把他掌控了六年的青峰縣,把這塊土地上的人事安排權,就這么拱手讓了出去,遞到了鄭儀面前。
鄭儀的時代,來了。
這不是溫和的權力過渡,不是資歷的順位接棒,而是一場鐵血淋漓的清掃。
用羅志強的灰頭土臉,用馬紅軍可能面對的牢獄,用這種毫不掩飾的強硬手段,宣告著舊秩序的崩塌和新權威的誕生。
冷治忽然覺得手里的名單沉甸甸的,這薄薄幾張紙,像一把無形的鑰匙,攥在誰手里,誰就能打開青峰縣未來的閘門。
而這鑰匙,此刻就在他手上,是鄭儀遞給他的,周陽已經不敢去碰。
一種巨大的戰栗感混雜著一種難以喻的亢奮,從冷治心底涌起。
他轉身,步履比來時沉重,走向走廊盡頭那扇掛著”縣委副書記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內。
鄭儀并沒有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而是立在窗邊,看著窗外縣委大院里剛冒出一點新綠的梧桐樹杈。
冷治敲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略顯冷硬的背影。
“鄭書記。”
冷治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平穩。
“名單,周書記批了。”
他把文件夾輕輕放在桌上。
鄭儀轉過身,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目光落在冷治臉上幾秒,似乎想穿透他強裝的鎮定。
“嗯。”
只是一個單音節。
他走到桌后坐下,隨手翻開文件夾,視線掃過周陽那簽得極有分量、仿佛要按進紙里的名字,再掠過被自己劃掉的兩個名字,最后落在劉希和林曉燕的新任命上。
整個過程,鄭儀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仿佛這結果早在意料之中。
“知道了。”
鄭儀合上文件夾,抬眼看向冷治。
“組織部按程序走。劉希和林曉燕的調任文件,今天下午發出去。”
沒有詢問周陽的態度,沒有解釋他的決定,更沒有任何關于被拿下的那兩個人的只片語。
就好像,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是!”
冷治應得干脆,身體微微繃緊。
“另外,青石鎮那邊,通報要快,要準。讓王書記和他們的班子成員,好好想想,到底缺的是什么。”
冷治心頭一凜。
鄭儀這是在借張明生這根刺,狠狠扎進青石鎮班子的心臟里,逼他們表態,逼他們站隊。
“明白,我親自去辦。”
鄭儀點點頭,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冷治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窗邊,鄭儀的視線掠過樓下。
幾個行色匆匆的干部,遠遠看見縣委辦公樓這扇醒目的窗戶,竟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腳步猛地加快,頭埋得更低,幾乎是小跑著拐過樓角,消失在視線里。
怕?
怕就對了。
鄭儀收回目光,落回室內。
這里,是權力意志投射的。
他的時代來了。
這個念頭沒有絲毫激動,只有沉甸甸的、如鋼鐵般的確認。
不是和平交接的果實,也不是眾人心悅誠服的擁戴。
而是他硬生生在舊秩序的鐵板上,用鐵血的手腕錘開一個窟窿,然后用自己的意志,灌注進去,冷卻、凝固,最終取代了原有的形狀。
權威?
如果連讓人懼怕的力量都沒有,何談權威?
連表面的服從都無法維系,何談指揮若定?
那些干部,那些被慣壞了的、盤踞在各自位置上太久的“老爺們”,他們習慣了自由散漫,習慣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習慣了把官位當作舒服的躺椅。
他們已經忘了什么是紀律,什么是敬畏,什么是對一個組織、對一個目標、對一個決策者應有的、最基本的服從。
忘了?
那就幫他們想起來,用最直接的方式。
懼怕,不過是最低級的。
但這,是他鄭儀此刻立足的基石,他需要這基石足夠堅硬,足夠冰冷,才能支撐他走向下一步。
由“怕”到”敬”,由“敬”到“服”,最終到他理想中,能夠勠力同心的“從”。
這個過程不會溫柔。
青峰縣的骨頭,得打斷幾根,才能重新接得正。
鄭儀辦公室的門再次被輕輕叩響。
“鄭書記,陳縣長來了。”
高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鄭儀從窗前轉過身來。
“請進。”
門被推開,陳濟民小心翼翼地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