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儀把文件慢慢抽回來。
“這些材料我要是交到省紀委,你覺得錢副廳長保得住你,還是于華保得住你?”
“所以,徐處……”
鄭儀站起身,理了理西裝袖口,居高臨下地看著冷汗直冒的徐哲旭:
“你現在最該考慮的不是怎么擋我的路,而是想想——為什么你干了十二年副處,而我25歲就能來‘主持工作’?”
“你真覺得,只是因為我在大塘鎮那點政績?”
這句話像記重錘,砸得徐哲旭面如土色。
鄭儀最后瞥了眼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轉身離開茶館。
徐哲旭看著鄭儀離去的背影,手指微微發抖。他從上衣口袋抽出一根煙,打火機“咔嚓”響了三聲才點燃。
煙霧繚繞間,他的眼神逐漸黯淡。
他緩緩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病床上,一個消瘦的女人靠著氧氣罩微笑,旁邊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低頭不語。
那是他妻子離開前的最后一張全家福。
“照顧好小海……”
那是她彌留之際最后一句話。
徐哲旭狠狠吸了口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了視線。
他確實貪了錢,收了禮,在項目上做了手腳。可這些錢沒一分花在自己身上。兒子送去國外念書,住最好的公寓,開跑車,穿名牌,學費生活費每年上百萬……這一切,都是他靠手里這點權力一點點摳出來的。
徐哲旭盯著手機屏幕,無意識地滑動著聊天記錄,上一次兒子回消息,已經是四個月前了。
(錢不夠用了)
(爸,學校組織瑞士滑雪,要交2萬)
(爸,我女朋友生日,想送個包)
每一條后面都跟著自己的轉賬記錄,卻從來沒有一句“爸,你身體怎么樣”。
徐哲旭恍惚間想起,去年妻子忌日那天,他特意請假去買了一束白菊。可當他捧著花回到家,卻發現本該從倫敦飛回來的兒子根本沒出現在機場。
微信里只有冷冰冰的一句:
(課題忙,不回了)
當時他是怎么回復的?
哦,又轉了三萬塊錢。
徐哲旭突然笑了一聲,笑比哭還難看。
“報應啊……”
茶館外的冷風吹得他一激靈。徐哲旭站在路邊望著發改委大樓的方向,突然掏出手機撥了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對面是慵懶的年輕男聲:
“爸?我這兒凌晨四點——”
“小海。”
徐哲旭的聲音沙啞得嚇人。
“我給你訂明天的機票,回來一趟。”
“啊?可我下周有——”
徐哲旭胸口劇烈起伏,打斷了他:
“這次不一樣……爸爸可能,要出事了。”
終于察覺到異樣,兒子遲疑地問:
“爸你貪污被查了?”
這句話像刀子捅進心窩。
徐哲旭眼前發黑,扶著路燈桿才沒跪下去。
他想起鄭儀臨走前那個眼神。洞悉一切的冷漠。
想起妻子臨終前枯瘦的手。
想起兒子小時候騎在他脖子上喊“爸爸舉高高”。
“不,沒有……”
徐哲旭慢慢滑坐在地上,西裝褲沾滿灰塵。
“爸爸就是想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翻身的窸窣聲:
“哎呀嚇死我了……沒事別瞎說。那什么,機票改到下周吧,我這周真有事。”
這一刻,徐哲旭終于明白了,這些年來自己不斷往深淵里索求的,不是對于家人的愛,而是自己的愧疚。
而如今,他已經罪孽深重,連后悔的資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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