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擺放著三盞油燈,一壺提神的清茶,除此之外,只有筆墨紙硯,以及厚厚的卷宗。
「你托人所來的這副眼鏡,很好用。」
徐文紀摘下眼鏡,小心翼翼的擦拭著鏡片。
眼鏡,并不稀奇,早百多年前,各地就有了,但齊長法親手打造的眼鏡,就異常珍貴與稀少了。
這些年,他也只打了那么幾副,其中之一,送來了水云關。「您老用得著就好……」看著案前蒼老的徐文紀,楊獄只覺心頭有些酸澀。
佝僂、煙花、耳聾、氣血兩虧、暮氣沉沉……
如今的徐文紀,在他的眼中,好似狂風之下將熄未熄的燭火,似有似無。
而事實上,生死簿上,眼前這位老人的壽元,只剩四年余了。
這,還是多年之前,他來此為他療傷,祛除了多年沉疴,若不然,早十三年,壽元就盡了……
「西北道這些年,確實做得很好,至少,比老夫當年要強……」
戴上眼鏡,徐文紀端詳了楊獄一眼,微微有些感慨:
「四十余年過去了,你還是如此年輕,武道之妙,橫練之妙,著實了不得,可惜……」
「您老……」
楊獄喉頭蠕動一下,他想要說什么,卻被徐文紀拉著坐到了案前。
這位當年以剛硬著稱的老人,在暮年之時,也放下了許多,拉著當今最大,且唯一的造反頭子說話。
這在往些年,是不可能的。要知道,當年因政見不合,他差點與王牧之等弟子老死不相往來。
桌案上,卷宗堆積如山,皆是徐文紀這些年來,對于塞外異族的風土人情的記載。
徐文紀很少見的多了起來。國從天狼八部的分布,習性、風土人情,教育,風俗,乃至于奴隸與貴族的沖突,王庭的組成與結構……
更多的,則是他對于教化異族,消弭兩族爭斗的一些預想與解釋。
楊獄靜靜的聽著,不時應一句,或是為油燈添油。
「塞外異族,實與我等并無二樣,血肉之軀,性也本善,只是,塞外苦寒,缺衣少食,往往不爭則死,久而久之,才變得兇戾與悍勇好斗……」
徐文紀輕嘆一聲:
「塞外也好,關外也罷,尋常百姓所求,不過是衣食而已,沒有哪個父母,會愿意將子女送上戰場……」
楊獄點點頭,見他已不由得打哈欠,就道:
「夜深了,您老該睡了。」
「老夫這一生,文不成,武不成,傳說中的仙佛大道也不成,但活得久了,倒也有些微妙的感應……」
徐文紀擺擺手,道:
「你雖今日來,但早七日之前,老夫已察覺到有人要來,只是不知來者是你罷了。」
似有所覺,楊獄攙起老人:「有什么話,明日再說,您先休息吧。」
「你此來,是要為老夫延壽?」徐文紀沒有拒絕,但卻突然開口。
「瞞不過您老。」楊獄心中微嘆。
徐文紀的命數之中,有著‘知天命,,所謂知天命,類似于天人合一,隱隱間可以察覺到世事變化,個人的運起運滅,壽元大限。
「不必了。」
徐文紀擺擺手,拒絕了:
「老夫該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
余下的時間,陪著秀秀,逗弄孫兒,順順利利走完這一遭,也該下去見一見先皇了……」
楊獄想強行為之,徐文紀卻是早已看透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還想把老夫打暈?」
「哪能?」
楊獄苦笑:「
只是,秀秀只有您老一個親人,孫兒也小,您老如何忍心?」
「生老病死,人皆如此。老夫活了一百多年,比之常人已是幸甚,又有什么不滿足?
今日,你大可為老夫延壽,他日,卻還有秀秀夫妻,幾個孫兒又有妻子,又有子孫……
你便是有通天能耐,又能如何?」
徐文紀坐下,脫靴:
「將這些文書帶去西北道,交付于魏正先,之后,喚牧之他們回來見見老夫即可……」
脫下外衣,他慢慢下:
「走吧,給老夫,留一分體面…」
數十年的風云變幻,他或許已接受了曾經效力半生的王朝覆滅,但他的心力,也終是到了盡頭。
楊獄沉默了。
他抬手就可打暈徐文紀,但最終,他也沒有下手,只是長長一拜:
「拜別徐師……」
楊獄在水云關呆了六天,又去曾經的七殺王城,如今的沐化城內呆了七八天。
十數天之后,等來了風塵仆仆的王牧之。
「釘頭箭書,無法鎖定陸沉,他,早有防備……」王牧之面沉如水。
方寸山關閉已有超過十年、這十年間,他除卻安排萬象山弟子之外,絕大部分心力,都消耗在這釘頭咒書之上。
然而……
接過釘頭咒書,楊獄并不意外,陸沉算計憐生老嫗數千年,若無這等防備,只怕早被咒殺了。
「方寸山外的迷霧,已慢慢散去,或許不日就可開啟,你,可有把握?」
王牧之說著塞外,或者說方寸山近些年的變化,神情凝重。
陸沉的邀戰,早已遍傳天下,此刻塞外高手如云,方寸山外人潮涌動。
便是四海群島之中,都有高手不遠萬萬里而來,欲要觀戰。
其中武圣乃至于十都都不在少數,啟道光、猷龍、姜無恙、程一元等等人。
「沒有真正交手,妄談勝負,毫無意義。」
楊獄并不甚在意,只是取出一枚人參果遞給王牧之。
「老師不受?」
雖是疑問,王牧之卻似并不意外,神情復雜的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