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枚判官道果嗎?還是說……”
緩行于大街上,余景眼底閃過疑慮。
自明心見性以來,除卻自家老師之外,在這龍淵城,他還是首次碰到如此無可捉摸的情況。
張靈峰的身上,似是涌動著迷霧,讓他都看不真切。
“萬物皆有其靈性本根,在先皇繼位之前,但凡認主道果者,都是無緣于公卿王侯之位的。”
萬象山,小溪前,王牧之盤膝大石上,不等余景詢問,已然主動開口了。
“天人相沖,這也是儒家的禁忌。”
余景點頭。
古往今來三千年,道果認主的神通主其實很多,真個走到舉行儀式這一步的,也不在少數。
大明承接諸朝底蘊,自然有著極為詳盡的記錄。
仙、佛、神、魔、妖,道果五類是古之流傳,而大明四百年里,諸多考究之后,將其細化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單以神類道果論,就有天神、地祇、鬼神等諸般細化,而根據可不是傳說,而是那些有史記載的儀式!
一如王牧之所,因著有太多的例子在前,大明前三百多年,都極為排斥神通主,直至先皇繼位之前,才有所改善。
不為其他,實在是道果儀式太過不可控。
七百年前,曾有一小國之主,就因一枚道果玄鯨而掘開了國內十八條水脈,旬日之間,淹死百萬人,震驚天下。
“道果認主,其原理為何,如此多年來,也無人得知,但必然是神通主有著某一方面,契合了道果的特性。”
王牧之淡淡說著:
“有史記載,但凡神通主,無不與道果契合,或許天生,或許是后續改變,終歸難以避免。”
“道果天生,人力執掌,終歸有著霍亂與災厄。”
“如老師所,那張靈峰為道果認主,則不可避免的將會成為薛地龍批之中的那般?”
余景擰眉。
誠如他所,他信命,卻從不認命,對于這種一斷人命運的事情,有種天然的反感。
心中思量,有關于那位龍淵王世子的生平就自涌現而出。
生即被道果認主,在當年也曾引起莫大的轟動,百日宴上薛地龍的批,在很長一段時間也曾被人津津樂道。
但老龍淵王何等人也?
那是真正從尸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的修羅,是以一口青龍偃月刀,曾于萬軍之中瞬殺大離軍中兩尊大宗師且全身而退的無雙戰將。
這樣的人物哪里會信命?
事實上,百日宴后,薛地龍幾乎被其劈殺于龍淵城外,直至如今,欽天監與龍淵王一脈的關系都極為惡劣。
幼年之時,王府之內也是父慈子孝,直至其八歲那年,一個自幼服侍他的奴仆,莫名其妙身死。
自那日起,龍淵老王態度大變,不但將其禁足府中,更拒絕任何人接觸他,甚至于連服侍的人都沒有留一個。
再思及那位老王爺昏迷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殺子。
這或許就是察覺到了什么?
“有所得,必有所缺。”
不知想起了什么,王牧之笑了笑:
“又要當和尚,又不想守那清規戒律,你樂意,佛也不樂意。”
“這倒是”
余景啞然失笑,卻又不禁問出老問題:
“即是如此,老師何必選他?依著典籍所,鬼神類道果極兇似魔,輕則傾覆一州,重則霍亂天下……”
“除了他,又能選誰呢?”
聞,王牧之神色木然:
“你總以為為師的選擇很多,事實上,并無什么選擇,而且,時間也不多了……”
余景擰眉。
“大宗師,說起來好似很了不起,其實落眼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王牧之伸出手掌,其上電光閃爍,時而如氣,時而化水:
“陰陽化殛手,安不了天下,也救不得黎民,甚至于,連一顆糧食,也變不出來……”
“魏正先何等心高氣傲,可也養不活十幾萬青州兵,換做你我,又能如何呢?”
余景沉默。
“多年以前,我以老師馬首是瞻,整頓云州,展望天下,欲學先賢平天下,重現盛世……”
望著掌中氤氳的雷水,王牧之有些失神:
“可到得后來,我漸漸明白,老師的路子,是行不通的。他成與敗,其實只在四個字……”
余景開口:
“簡在帝心。”
“不錯!簡在帝心。我輩儒生,三千年里,學說繁多,其實,萬變不離其宗,終歸只是得君行道,渴求欲一圣明君主,以施展抱負與主張。
我曾經也這么認為,然而后來,老師的治國十方被駁斥,被束之高閣,他也被一貶再貶后,我就有些迷茫……”
“但被老師禁足龍淵的這些年,我漸漸想明白了。”
王牧之的神色越發的漠然,口中吐露之,在任何儒生耳中,都幾可算是大逆不道:
“圣人靠不住,先賢靠不住,皇帝,也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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