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定安樓
鄭河一聽這話,頓時好大沒趣。
他殷切治辦酒席要為趙福生接風洗塵,為的是想討好她,也想在酒席中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打聽一下她的底細。
哪知她直接不去,還讓自己招呼兩個小小的令使。
范氏兄弟哪里配讓他出面作陪。
可趙福生已經發話,他不好拒絕,便打定主意到時露個面再閃人。
范必死心思細膩,看得出來鄭河這一瞬間神色的敷衍,但他并不以為意。
鄭河這樣的人物不可能陪他們兄弟。
再者說,有這樣一個馭鬼者在,他們反倒束手束腳不好玩耍,沒了鄭河更自在一些。
之后眾人不再多,馬車回到鎮魔司時,天色已經黑了。
鄭河下了馬車,便有心腹上前,說是已經為趙福生安排了臨時棲息之所。
大漢朝在各地設置的鎮魔司官衙不小,司內設有館驛,原本是供往來上任、調度的令司、令使歇息。
朝廷的初衷倒不錯,本意是為了方便令司、令使住宿、出行。
但可惜鎮魔司成立后,各地令司的權限迅速被放大。
對于厲鬼的恐懼使得各地富賈鄉紳急于拉攏馭鬼者,養大了這些人的胃口,使他們出行之時,鋪張、浪費已經不足以形容。
民間百姓饑寒交迫,而馭鬼者們則因為壽命短暫,便將短時間內急速獲得的財富用以揮霍,生活窮奢極欲。
這樣的情況下,鎮魔司的館驛自然再難滿足馭鬼者需求。
哪怕朝廷在修建之初,已經考慮過這些問題,將館驛修建得頗為寬敞,但最后仍淪為擺設。
尤其是近幾十年,鬼案頻發,各地馭鬼令司換得頻繁,令司之間揮霍比拼已經成為眾人心照不宣的規則。
那鄭河的心腹說道:
“將趙大人、二位兄弟的暫居之所安排在了定安樓,明王爺得知趙大人要來,已經提前將樓里的客人趕了出去,如今整個樓中只接待趙大人,清靜得很。”
鄭河聽到這里,也覺得滿意。
他看著趙福生,擠出笑容:
“這定安樓是我們寶知縣一絕,位于上嘉江畔,往常時候,江面有畫坊、歌伎,夜里許多花船從江面過,許多人在定安樓上便能看到江面夜景。”
趙福生本來打算就居住在鎮魔司中,但鄭河既然已經安排好了,一番好意她也沒有推辭。
府衙內的富賈、鄉紳此時已經被司內令使們打發走,顯得空蕩了許多,倒是縣令還沒有走,硬著頭皮在等鄭河等人回來。
見令使上前與他們說完了話,那知縣得到示意,這才踱步上前,連忙雙手作揖,行了數禮,喊道:
“鄭大人、趙大人,此去探案,不知——”
“你在這里正好。”
鄭河一見到他,眼皮也不抬,隨即將趙福生先前的吩咐說了出來:
“你今夜讓官府差役將近些日子以來受鬼案禍害而死的人名單整理出來,與他們有過往來的——”
縣令聽到有任務,不止沒有慌亂,反倒因鄭河親口說出‘鬼案’二字時,長長的松了口氣。
鄭河此前一直對這樁案子避而不談,只稱是‘江洋大盜’流竄作案,試圖將鍋推甩給官府。
而寶知縣的縣令就算明知此案是厲鬼所為,但卻對鄭河此舉無計可施。
……
正當這位縣令急得如熱鍋上螞蟻,頭疼萬分吃不下睡不著之際,趙福生一行恰好在此時來到了寶知縣,且當著徐雅臣等鄉紳名流的面說出要代鄭河辦這樁鬼案。
初時眾人還當這位萬安縣的令司只是吹牛斂財而已。
萬安縣如今是個什么情況,眾人都心中有數。
被朝廷放棄之地,早前趙啟明是朝廷派去收拾爛攤子的最后一任令司。
但因為鬼霧的出現,使得萬安縣厲鬼案頻發,趙啟明也受鬼霧影響,最終厲鬼復蘇而死。
他死之后,厲鬼失控,幾乎將萬安縣的鎮魔司屠殺得滅絕了根。
這樣的情況下,趙福生憑空出現,她甚至不是朝廷指派的人,而是野路子出身。
據徐雅臣的老友于維德信中所說,她是范氏兄弟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人,因差陽錯馭鬼成功,辦了兩樁鬼案,將萬安縣暫時頂起。
不過寶知縣的縣令對這個說法存疑。
他是朝廷中人,對朝廷制約令司的法則也是知道的。
若是在冊令司,是不可能無調令出領地,違反法則會受賈宜的鬼倀反噬而死。
但趙福生身為萬安縣令司,卻能輕易出縣,可見這個令司是真是假也不好說——說不準是那于維德故意胡說八道,想誘騙徐雅臣前往萬安縣而已。
寶知縣的縣令初時沒將趙福生的話放在心上,卻沒料到對眾鄉紳避之不見的鄭河卻唯獨見了她,且與她同行——據縣中令使所說,鄭河是陪同趙福生去了孫家,察看鬼禍現場。
而鄭河歸來之后,一改先前說法,竟承認這是一樁鬼案。
這縣令心中激動,終于意識到自己先前的無知,暗忖:莫非自己真是有眼無珠,來人確實是萬安縣的令司,是來幫助寶知縣辦鬼案的?
一想到此處,他臉上露出恭順之色。
鄭河不知他心中所想,把趙福生說的話一一復述完后,問他:
“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縣令強忍歡喜,點頭應答了一聲。
鄭河‘嗯’了一聲,又道:
“今夜還會再發生鬼案,讓人密切關注,一旦確認鬼案,便即刻按照我剛才所說,也同樣找出受害者曾往來過的人,登記在冊,令府衙差役拿冊抓人——”
“這樣多人,怕是縣府大牢關不過來——”
縣令雖說聽到鄭河要辦鬼案感到歡喜,但細聽他話中意思,又有些忐忑。
鄭河聽聞這話,眉頭一豎,正要發火,趙福生就道:
“不礙事。”
她一插話,先前還滿臉殺氣的鄭河頓時后退了半步,不再出聲。
縣令將鄭河的這個舉動看在眼里,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
鄭河為人張狂傲氣,自恃馭鬼在身,寶知縣中的人他從來不放在眼里,什么時候會對人這樣忍氣吞聲?
難道這位萬安縣的令司不僅真的能辦鬼案,本身實力也能壓制鄭河,所以才讓他處處退讓?
鄭河馭使的已經是個煞級的厲鬼,能壓制他的鬼物,這位萬安縣的令司到底馭使的是個什么樣的鬼?
他心中越想越是駭然,又憶起自己先前說的那句話,深怕讓趙福生誤解為自己辦事不力——惶恐不安之下,正欲咬牙補充兩句,趙福生卻笑著道:
“我在回來的路上想了想,這樁鬼案可以鉆個空子,不需要那么大張旗鼓的。”
知縣見她一笑,嚇得心臟‘呯呯’亂跳,聲音大得甚至讓他有些沒聽清趙福生說了些什么話。
他拿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又吞了兩口唾沫,就聽趙福生道:
“這樁案子的厲鬼特殊,兇案兩鬼并行——”
“兩鬼并行?!”
那縣令聽聞這話,嚇得臉色更白,雙腿抖個不停。
鄭河冷冷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出丑。
他強作鎮定。
其他令使表情也不大好看,紛紛交換眼色,卻礙于鄭河之兇名不敢出聲。
“兩鬼并行雖說兇,不好鎮壓,但也有缺點。”趙福生說道。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一旁的古建生見機的捧了一句,接著收到鄭河的眼神示意,連忙發問:
“不知是什么缺點?”
“兩鬼同行就是缺點。”趙福生說道:
“鬼以門為媒介,作為殺人法則的標記物,兩鬼附身的門板也同時得是兩扇才行。”
“我明白了。”
范必死眼睛一亮:
“鬼門案里的受害者幾乎都是雙門之家。”
趙福生點頭,補充道:
“這一點還有待查證,但我有八成把握應該如此。”
“如果想要避開厲鬼屠殺,不知道取下一扇門行不行?”范必死的腦子也頗靈活,提出一個建議。
趙福生贊許的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這個意思。”她說道:
“不用將每個曾受厲鬼標記的人全部召來,每家只召來一兩人即可,且與這些受害者有往來的人家,家中如果是雙門的,必須要卸下一道門,送到鎮魔司內。”
只有一扇門存在,雙鬼便無法完全附門,這樣法則被破壞,便能打破厲鬼殺人法則。
鄭河聽到這里,表情有些難看。
恐怖的鬼案經過趙福生抽絲剝繭的分析,感覺要破解這樁鬼案也不是難事。
如果早前他能查到這一點,說不定這樁案子早就了解,哪需要消耗到如今。
“今天時間晚了,來不及救人,但動作一定要快,明日之前,一定要將我交待的事情辦好。”趙福生看了知縣一眼,吩咐著:
“絕不能拖延,越是往后,厲鬼標記的范圍越大,到時更棘手。”
“是是是!”
知縣一聽這話,連忙應答:
“絕不敢誤大人的事。”
說完了正事,鄭河道:
“我替大人安排在定安樓暫居,時間不早了——”
那寶知縣的縣令一聽這話,連忙就道:
“我讓人備車,親自送二位大人過去。”
“不用這么麻煩了,你將當日空云寺的報案人送到定安樓就行。”
說完之后,幾人重新上了馬車。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馬車的四周掛了燈籠。
寶知縣里街道上行人逐漸稀少,城中一下安靜了許多。
車輪滾滾轉動間發出聲響,車里氣氛靜默而壓抑。
就在萬物俱黑之時,有燈光遠遠照來。
趙福生從車里探頭出去,只見遠處十里開外,一棟大樓平地而起,燈光璀璨,醒目極了。
她的動作打破了沉默,鄭河不自覺的松了口氣,露出笑容:
“大人看到了?這就是定安樓!”
提起這寶知縣的一絕,鄭河的臉上露出笑容。
“這樓是一百多年前的公孫氏后人所主持建造的,當時動用了兩百多人工匠,是當年的權臣王郁的別所。”
王郁后因謀反被殺,此樓便被當時的皇帝賜給了楚王劉淵,“68年前,還是太子的定安帝曾來過寶知縣,住進這樓中,曾說這可當天下
借定安樓
夜色下,只見木樓掛滿了燈籠,將整棟大樓照得如同白晝。
只見橫梁木柱之間以絕妙的刀功雕刻出繁復精美的圖案,燈光從鏤空畫閣之中透出,使得整棟大樓顯得磅礴大氣,精美非凡。
定安樓的大門距離樓之間有一段距離,一群人顯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守候在大門之外。
鄭河見此情景,吩咐:
“馬車不用停,直接駛進樓道前就行了。”
說完,他轉頭向趙福生道:
“尋常時候是到門前便下車,但趙大人身份尊貴,可以與其他人不一樣。”
趙福生笑了笑,沒有答話。
到了此時,她的心思已經不在這棟樓本身的繁復精美上了。
她目光落到了門庭入口。
“這是兩扇對開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