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光線柔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鄭瘸子果然醒了,他半靠在墊高的干草枕上,身上蓋著干凈的薄被,左臂和肩胛處纏著厚厚的白布,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但那只好看的獨眼,卻不再是昏迷時的渙散無神,而是重新凝聚起了焦點,雖然虛弱,卻帶著慣有的沉靜與警惕。
在易子川推門而入的瞬間,那獨眼便立刻精準地鎖定了他。目光先是快速掃過他全身,在看到他右肩同樣包扎著、隱隱滲出血跡的傷口和一身狼狽時,獨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那里面有關切,有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切的、幾乎化為實質的自責與痛楚。
“公……子……”他試圖開口,聲音卻嘶啞干澀得如同破鑼,幾乎難以辨清。
“別說話!”易子川幾步搶到床邊,阻止了他費力發聲的動作。他俯下身,仔細端詳著鄭瘸子的臉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觸手不再是之前駭人的滾燙,而是帶著傷者常有的虛冷。“感覺怎么樣?傷口還疼得厲害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一連串地問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溫柔。
鄭瘸子怔怔地看著他,看著易子川那雙總是清冷睿智、此刻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與后怕的眼眸,看著他因急切而微微泛紅的眼眶,看著他下頜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和眉眼間揮之不去的疲憊……獨眼中的復雜情緒翻涌得更加劇烈。他艱難地動了動完好的右手,似乎想抬起,卻又無力地落下。
“……屬下……無用……累及公子……受傷……”他避開易子川關切的目光,垂下眼簾,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自我厭棄。他清楚地記得昏迷前最后的畫面——易子川為了救他,身陷重圍,肩胛被冷箭射穿,而自己卻只能無力地看著。
“胡說什么!”易子川眉頭緊蹙,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厲,“沒有你,我早就死在亂葬崗了!是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他想起鄭瘸子昏迷前那句“豈能再存二心”,想起他強撐著為自己擋開致命一擊,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氣惱他總將一切歸咎于自身。
他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握住了鄭瘸子那只冰涼且布滿厚繭的右手,用力攥緊,仿佛要將自己的溫度和力量傳遞過去。“聽著,鄭瘸子,你的命,現在不止是你自己的,也是我的!我不準你再有任何輕賤自己的想法!你必須給我好起來,這是命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近乎霸道的意味,目光灼灼地逼視著鄭瘸子。
鄭瘸子被他攥著手,感受著那掌心傳來的、與他話語一般堅定的力度和溫熱,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他抬起獨眼,再次對上了易子川的目光。那目光深處,除了命令,似乎還藏著一些別的東西,一些他不敢深思、卻無法忽視的熾熱與……占有。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著,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纏繞、收緊。易子川毫不退縮,甚至將他的手握得更緊。鄭瘸子獨眼中的掙扎、愧疚、以及某種被強行壓抑的情感如同暗流般涌動,最終,他似乎敗下陣來,或者說,是內心深處某種堅固的東西,在這一刻悄然松動。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回握了一下易子川的手。
只是一個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力道,卻讓易子川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酸澀與難以喻的悸動瞬間沖垮了他的心防。他看著鄭瘸子微微泛紅的耳根和重新垂下的眼簾,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冰層碎裂,水汽蒸騰。
“……是。”鄭瘸子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依舊嘶啞,卻不再帶有之前的自棄,反而多了一絲……順從?或者說,是一種認命般的、將自身全然交付的沉寂。
易子川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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