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的聲音帶著傷病特有的沙啞與無力,卻又奇異地維持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殘余。右側那名黑衣侍衛眼神微動,似乎權衡了一瞬,最終還是上前一步,端起了那碗濃黑的湯藥。
侍衛的動作刻板而標準,將藥碗遞到易子川面前,距離恰到好處,既方便他接過,又確保自身處于隨時可以制住他的位置。那雙冰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易子川的手和嘴。
易子川顫抖著伸出手,接住藥碗。碗壁溫熱,濃重的苦澀藥味撲鼻而來。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鼓足勇氣般,將藥碗湊到唇邊。
就在碗沿觸唇的剎那,他眼角的余光極其隱晦地再次掃過地面那道裂縫。線頭安然隱匿于陰影中,未被察覺。他的心稍定。
然后,他屏住呼吸,以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仰頭將碗中藥汁一飲而盡。苦澀瞬間彌漫整個口腔,刺激著喉舌,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咳,眉頭緊緊鎖在一起,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病態的蒼白和強忍痛苦的扭曲。
他重重喘息著,將空碗遞還回去,手指的顫抖愈發明顯。
“有勞……”他擠出兩個字,便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已耗盡,身體軟軟地向后靠去,閉目不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清醒著。
兩名侍衛交換了一個眼神,依舊是毫無波瀾的沉默。接過空碗的侍衛將碗放回托盤,示意門口的番役可以收走了。番役悄無聲息地進來,收拾妥當,再次退出門外,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影子。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只有易子川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遠處零星傳來的、仿佛預示著不祥的敲擊聲和隱約人語。
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一股暖意,或者說是一種燥熱,從小腹緩緩升起,逐漸蔓延向四肢百骸。這藥似乎確有療傷之效,但其中似乎又夾雜著一絲令人昏沉的力道,試圖將他的意識拖入混沌。
易子川心中警鈴大作。東廠給的藥,果然沒那么簡單!療傷或許是真,但更多的,恐怕是想讓他無力思考、無力反抗,只能昏昏沉沉地任人擺布!
他絕不能睡去!一旦失去意識,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他強打起精神,憑借強大的意志力與那陣陣襲來的昏沉感抗衡。思緒在藥力的沖擊下變得有些粘滯,但他依舊強迫自己思考。
布片是假的,啞仆生死未卜,東廠在試探,藥里有問題……所有這些線索在他腦中盤旋。他必須找到一線生機。
他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動彈,感受著那殘留的、源自布片內層的滑膩觸感。這料子……絕非尋常。京城之中,能用得起這等料子做內襯的,除了真正的皇親貴胄、高官顯宦,便只有……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劃過他逐漸沉重的腦海!
東廠提督太監王瑾!他極其注重享受,雖為宦官,但所用之物無不精致奢靡,其私邸所用帷帳、貼身衣物,據說皆選用蘇杭頂級軟緞,輕薄滑膩,冬暖夏涼……
易子川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撞破胸腔!難道這布片,竟是取自王瑾本人或其心腹之物?他們為了構陷一個啞仆,竟舍得用這等料子來作假?不,不對!更可能的是,這布片本身并非專門為了構陷而偽造,它或許來自某個被東廠秘密處置的、有身份的人!東廠只是廢物利用,拿來作為試探他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