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中不悅,但仔細一想,皇后疾厲色在他面前勸諫的那些話似乎又是在理的,心中不免煩躁,皇上也拿不定主意。
不過,這日晚上,皇上卻沒見著沈眉莊。
他到碎玉軒時,只聽采月吩咐,說是午后沈眉莊回來以后就覺得身子不適,傳了溫太醫診脈,喝過安胎藥后,便已經睡下了。
無奈,皇上將香囊交給采月后,又轉道去了永壽宮。
他遇上大晚上正在篦頭發,一問之下,才知道果真甄嬛這陣子也休息得不好,偏要強顏歡笑,撐出沒事的樣子。
皇上心中五味雜陳,終于是在翌日得空后,到了承乾宮。
安陵容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原本以為,她多少會有些難過,卻沒想到,她坐在院子里,陪著孩子們玩耍,面前烤著紅薯。
仿佛這小小的天地,便是她的全部似的。
是了。
皇上險些忘了。
安陵容,一向都是如此的。
骨子里隱藏著倔強,但大多數時候,卻是淡雅從容的,她不是不怨恨,而是會收起不好的情緒來,以笑容對待那些她真心在意的人。
安陵容早知皇上今日會來。
刻意做出截然不同的打扮,眼下服身行禮,瞧著皇上果然走神了,她就知道,自己拜托沈眉莊幫的忙,沈眉莊幫得很好。
“皇上?”
她柔聲喚了一句。
皇上后知后覺回過神來,親手扶起了安陵容,他原本有很多的話想說,但一時之間,烤紅薯的香甜味竄入鼻間。
他低了低頭,沒來由的問道:“烤好了?朕能吃么?”
安陵容被皇上這舉動給逗得笑了。
她牽過皇上的手,在涼亭里坐下,親自拿了火鉗,挑了個最大的紅薯出來,放在桌上擦擦干凈,等到不那么燙了,便掰開了。
“皇上。”
她遞了一半給皇上,又把另外一半遞給瑾妤。
“額娘。”
瑾妤接過烤紅薯,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安陵容,忽然又把手里的一分為二,遞給了安陵容一小半。
“額娘沒有,給額娘!”
“好孩子。”
安陵容剛笑笑呢,皇上竟然也學著瑾妤,分了一半給安陵容,笑道:“朕可不能輸給孩子呀。”
一下子,安陵容手里的紅薯倒成了最多的了。
杏兒在旁看見,不免艷羨道:“皇上和公主對娘娘真好呢,可見最受寵的人呀,是咱們娘娘呢。”
“不許胡說!”
安陵容嗔怪一句,皇上倒不以為意,幫著杏兒說話道:“她說的也是事實,你嚇唬她做什么呢?”
這下,皇上既然都這么說了,安陵容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半個紅薯下了肚子,這帶著幾分寒涼意味的秋日,也不顯得那么冷了。
天色漸漸晚了。
起風了,安陵容就招呼著孩子們回屋,膳房那邊的晚膳還沒準備好,得等一會兒才能吃。
“紅薯都吃得飽了。”
安陵容和皇上一路牽著孩子回屋,便笑道:“正好休息會兒,消消食兒呢。”
皇上同樣笑著,又把瑾妤抱了起來,問道:“你額娘說你這陣子有在認真練字。正好,帶朕去瞧瞧你寫的字可好?”
“好呀。”
瑾妤點點頭,父女倆就到了桌案前。
瑾妤每天都會練字。
每日臨帖寫好的字,都歸納好了放在一旁的,安陵容檢查過,覺得瑾妤寫得認真,字跡不浮躁,才會同意瑾妤去玩。
皇上走到桌案前,認真瞧了瞧,眼里也不免流露出幾絲驚喜來。
“確實是寫得不錯。你這年紀,能寫成這樣,比你三哥好!”
三哥?
弘時?
咳。
安陵容忍住笑,就道:“弘歷這孩子偶爾會過來請安。他一向勤勉,在功課上也會教導瑾妤一些。”
“寫字么,也是弘歷指點過瑾妤的。”
“原來如此。”
皇上對弘歷一貫都是淡淡的,現在聽安陵容這么說,也不過勉強點了點頭。
而這時。
皇上放下瑾妤寫好的字以后,這才注意到桌邊上擺著的兩本書。
是孟子,和朱子。
朱子,便是朱熹了,張揚程朱理學的那一位,是前明的儒家大家。
“這兒怎么會有這兩本書?”
皇上有些驚訝。
孟子也就罷了,作為四書五經里的經典篇章,里頭的典故大多也都是耳熟能詳的,哪怕是三歲娃娃,總也能背得出來一些句子。
朱子則不同。
他最廣為人知的幾句話,便是“存天理,滅人欲”了,而其中的學問則是更加復雜一些。
加之留存的年限遠不如孟子,自然對于女子、幼童而,涉獵就會相對少很多。
“都是弘歷的書。”
安陵容聞莞爾,解釋道:“瑾妤雖然還小,但眼看著要五歲了,臣妾想著,既然皇上一直說,也要瑾妤跟著阿哥們一起去上書房讀書。”
“這啟蒙的事兒,怎么也是要的。就讓弘歷得空,選一些儒家經典過來,臣妾先翻看著,偶爾和瑾妤講一講。”
“這兩本,便是最近弘歷拿來的,臣妾剛讀完呢,正打算和瑾妤講一講《孟子》。”
“哦?”
皇上一貫知道安陵容讀書不多,從前愛看的大多也是話本子,現在一聽她要給孩子講《孟子》,覺得稀罕,便問道:“你打算如何講?”
“孟子之道……”
安陵容解釋了一番。
約莫就是人倫孝悌,讓瑾妤尊重父母師長,要做一個誠實守信,禮儀周全的孩子之類的話。
皇上聽得很是滿意,頻頻點頭。
安陵容提到的這些,都是儒家里最基礎的一些思想,也是最簡單易懂的,拿來教導瑾妤,確實是最合適不過。
安陵容見皇上贊許,順勢又道:“就是這朱子么。還請皇上原諒,臣妾不喜朱熹為人,覺得他書寫得也不好,是不想教瑾妤的了。”
“還預備著得空,把書還給弘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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