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放下手里的刀叉,看著她笑了笑,“你呢,最近在忙什么?我也好久沒見找你了。”
“我?我也是那樣。”王亞娟不敢同他對視,低著頭擺弄著盤子里的黃瓜裝飾,“上班,下班,睡覺,還能咋樣。”
“聽說你住在集體宿舍了?”
李學武似是無意地說道:“我是給宣傳處說,專業演員要加強正治和文化學習,強調紀律和管理,可沒有讓你們干部跟著受約束。”
“不是,是我自愿的。”王亞娟低著頭說道:“來回的也不方便,住在宿舍挺好的。”
好不好李學武還能不知道嗎,工人新村還沒有建成,現有的工人集體宿舍還是二十年前的建筑,十多個人擠在一個屋里,環境可想而知。
關于她的生活,李學武不太方便多問,聊王亞梅,也是因為有私交關系存在。
看著她不愿意說,他便繞過這個話題,聊起了文藝宣傳隊的情況。
“文宣隊的工作忙不忙?”李學武將雞蛋羹向她的方向推了推,“你還兼了宣傳科的工作,機關制度變革,沒有很辛苦吧。”
“您請我吃西餐,就是為了關心我工作辛苦不辛苦?”王亞娟聽他兜圈子,抬起頭看了他說道:“那我是不是該受寵若驚了。”
“我不能請你吃飯嗎?”李學武好笑地說道:“我想聽你聊聊文宣隊的事。”
“就為了這?”王亞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刀叉道:“我都不敢吃飯了。”
“怕我賣了你啊,呵呵。”李學武玩笑了一句,表情逐漸認真了起來,“確實想了解一下你們單位的情況,在單位里又不方便說。”
“我就說的嘛,你咋可能想起來請我吃西餐。”王亞娟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拿起刀叉吃了起來,這一次倒是顯得從容了許多,只是低下頭去,落寞又重新寫在了臉上。
“你想了解些什么?”她指了指盤子里的牛排說道:“就沖這頓飯,我今天知無不,無不盡。”
“沒那么嚴重,一頓飯還收買不了你。”李學武微笑著介紹道:“領導對文藝宣傳工作有了一點點想法,讓我做一下調研工作。”
“我第一個便想到了你,作為指導員,你應該對文宣隊的工作最為熟悉了。”
“有想法?什么想法?”王亞娟好奇地看向他,問:“是李主任還是谷副主任?或者是……”
“所以呢?”李學武認真地問道:“如果我說領導要提文宣隊組建文工團,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高興還來不及呢。”王亞娟坦然地講道:“誰不喜歡進步。”
“那就跟我說說進步的想法。”李學武沒在意她的態度,點頭說道:“我想聽聽你對現在文藝宣傳隊的評價和意見。”
“我沒什么意見,都挺好的。”王亞娟很是維護自己的單位,“要說評價,我說出來的話,難免有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嫌疑。”
“所以您不如把實話告訴我,我好也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一下,到底是不是好事。”
“呵呵呵——”李學武輕笑著搖了搖頭,道:“意見還沒統一呢,咋跟你說。”
“那就說說你的意見唄。”王亞娟打量著他,“人家都說你能當集團一半的家。”
“真要是那樣就好了。”李學武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我一定安排你進步。”
“得了吧,鐵面無私到連自己的妹妹都不照顧,還能照顧我?”王亞娟好似無意地點了李學武,又繼續說道:“我能知道誰來主持文工團的建設工作嗎?”
“沒什么好隱瞞的。”李學武點點頭,說:“李主任屬意我來負責,我也正在考慮。”
“那還考慮什么,安排我進步的機會這不是來了嘛。”王亞娟淡淡地說道:“別說我沒有給你機會啊,想想給我安排個什么職務。”
“你想要什么職務?”李學武笑著看了她,道:“安排你去帶文藝工作隊怎么樣?”
“我就知道,文工團提起來也是為宣傳和正治服務的。”王亞娟似乎有些遺憾地說道:“不過我倒是很理解,也許這就是藝術的意義吧。”
“藝術也不能野蠻生長。”李學武微微一瞇眼睛,提醒了她一句以后,這才講道:“領導有意在文工團內部設立文藝宣傳工作隊。”
“文工團還是放在出版社下面,但文藝宣傳工作隊掛在綜合管理部,歸我管轄。”
“挺好的,至少是被重視了。”王亞娟點點頭,隨意地說道:“但我不想去工作隊,我想繼續留在團里工作。”
“為什么?”李學武沒意外她的選擇,“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人。”
“你覺得呢?”王亞娟抬起頭,看了他好半晌沒有說話。
這頓西餐她吃的味同嚼蠟,絲毫沒有品嘗到老莫的味道,嘴里滿是苦澀。
從餐廳里出來,她本意是想叫個三輪車回廠的,但李學武堅持要送她。
“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王亞娟上車后別過臉去,看著窗外,語氣有些落寞和蕭索。
李學武點點頭,給聶小光說了她家的地址。
這個倒是熟悉,他熟悉王亞娟家里通往所有胡同口的道路,曾經為了方便跑路做了不少準備。
一路上兩人沒怎么說話,車廂里淡淡的幽怨彌漫,讓開車的聶小光都覺得有些壓抑。
不自覺的,車速快了起來,汽車很快便到了王亞娟家所在的胡同口。
“我送你進去吧。”李學武一同下了車,她家距離胡同口還有一段距離,這段路可沒有燈。
王亞娟啞著嗓子說道:“不用了,都到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不差這一會兒了,路有點黑。”李學武叮囑聶小光道:“調頭在這等我就行了,馬上。”
聶小光哪里敢有意見,應了一聲便回了車上。
胡同里不算很黑,有大院門廳會掛門頭燈,雖然不是很亮,但也不至于走路撞墻。
王亞娟默默地在前面走著,李學武很是理解地在后面跟著,直到快要到她家了。
突然地,王亞娟站住了腳步,距離她家還有幾步路遠,望著二樓的燈光,她倒是怯了。
“怎么了……”李學武走到她身邊剛想問,卻見她撲到了自己的懷里,緊緊地摟住了自己。
“學武,你要我吧,嗚嗚——”王亞娟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在這黑暗之中釋放了出來,她哭著說道:“我沒有家了,嗚嗚嗚——”
李學武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過看著關閉的院門,以及她房間亮著的燈光,能猜到一些情況。
這年月有幾個住大房子的,她父母也是隨單位在街道分的房子,四口人能有多寬敞。
定了小閨女養老,大閨女在家里就成了問題。倒也不是她父母不待見她,只是事實客觀存在,當父母的能有什么辦法。
總不能讓新婚的小兩口分居吧。
衛三團是后調進來的,要分房子只能等衛戍區統一協調,駐地是沒有位置的。
要么就是去山上,可王亞梅在這邊還有班上,怎么能說為了她就攆了小閨女出去。
無關親情,父母還是愛她的,也正因為這份愛,才讓王亞娟有了為難,有家不能回。
今天被李學武的電話擾亂了心緒,躲避了大半年積攢的壓力,再加上李學武的談話,徹底讓她崩潰了。
她說不清自己是愛李學武,還是不愛,或者是想要一個依靠,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家。
神經繃緊之后,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讓人崩潰,壓抑之下,連哭泣都是小心翼翼的。
李學武將她抱在懷里輕輕安慰著,直到她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
“你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的堅強。”他拍了拍王亞娟的后背,輕聲說道:“又何必為難自己。”
王亞娟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緊地摟著他,抓著他的衣服不敢松手。
她寧愿這是一場夢,也不愿意抬起頭看他的臉,接受那讓她尷尬的現實。
聶小光看著重新走回來的王亞娟,以及領導,稍稍驚訝過后下車打開了車門。
李學武也沒多給他解釋,扶著王亞娟上車后,示意道:“回廠區,去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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