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笑著陪他上樓,嘴里強調道:“我就知道團結一心才能創造輝煌,紅星廠的輝煌來之不易。”
“看來你還是有思想覺悟的。”
楊駿抽了一口煙,邁步往樓上走,邊走邊說道:“領導也是這個意思,你們要珍惜。”
這句話他同李學武說了一遍,到了樓上李懷德的辦公室,他又同李懷德說了一遍。
李懷德的辦公室,負責案件的谷維潔也在,楊駿和周澤川進來以后雙方沒怎么寒暄。
相處了快兩個月,有啥好寒暄的,見面不尷尬就不錯了。
“領導的意思其實你們也能感受得到。”
楊駿看了老李和谷維潔,說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廠又是上了名單的,對吧?”
“我呢,真想快刀斬亂麻,”他很是坦然地講道:“在這兒的兩個月我可以用不滿兩個字來形容。”
“因為這個壞蛋坑了我一把,回去后招老笑話了。”
他指了指李學武,就這么講了出來:“沒轍,誰讓你們廠是領導的寶貝疙瘩呢。”
“就算我攤上了,算我倒霉。”
他這話讓屋里眾人面面相覷,做服務的栗海洋看了一眼風淡云輕的李副主任,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還得是偶像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大招。
谷維潔看了一眼老僧入定的李懷德,作為案子的負責人,主動開口問道:“楊局,您的意見是……”
“甭我的意見了——”
楊駿坐直了身子,彈了彈手里的煙灰講道:“我一下車就上來了,匯報都沒聽。”
“澤川同志也在這,你們說說吧。”
他這話里有話,沒聽李學武的匯報,沒見當事人都是他故意的。
而且負責紀監工作的周澤川沒有就地展開工作,被他帶來先跟廠里溝通,也是一種態度。
什么態度?
就像他說的那樣,誰讓紅星廠是領導心里的寶貝疙瘩呢。
按照正常的組織程序,周澤川已經開展工作了,人要接手,了解情況,聽取匯報以后,就要對程開元展開談話了。
可是現在,因為有著楊駿的主動,明顯是帶著領導的意志來的,等著看紅星廠態度呢。
這件事說起來復雜,其實很簡單。
本來嘛,程開元這一系出事,楊駿已經提桶跑路了,紅星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老李這邊較為被動,因為老程的事事發突然,紀監那邊也是正常開展行動。
年底收網是工作流程,誰都說不出李學武跟王自健,或者張士誠有仇的道理。
當然了,你也可以說李學武跟師弱翁有點矛盾,但也不至于拐這么大的彎。
都這個時候了,案子進行到這里,誰都不會再糾結案子的起因。
因為這種事越早處理越恰當,真拖到孩子的問題爆發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不然你以為老李為啥后怕,自己在房間里琢磨了那么久。
老程這一下可給他惡心了個夠嗆,他要剪除掉老程的刺頭,這一次必須比李學武主動。
也正是因為如此,上面才會覺得是老李搞出來的事情。
現在問題的核心矛盾不在程開元那了,而是上面和老李之間的訴求矛盾。
上面是想問問老李啥意思,馬上晉級了,對班子成員的調整和補強有意見就提,別整沒用的。
老李真沒有拉硬的心思,可氣氛不知不覺都烘托到這了,他要是不提上面會以為他神經病,沒事找事。
可要是提了,這個鍋就真得他來背了,屬于黃泥掉褲襠里了。
礙于面子問題,老李騎虎難下,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杜主任那邊一定是不滿意他了,這次莫名其妙的損失有點大啊。
所以他裝深沉不說話,等著楊駿說話。
可是楊駿也是老油條,這皮球哪里能在腳底下爆炸,他又給踢了回來。
谷維潔看了兩人的神態,又把目光給到了李學武這邊。
沒辦法,事情卡在這了,只能是“人微輕”的壞蛋李學武出面才能給出個實驗性的意見。
“看來您的調查報告要重新寫了。”
李學武沒辦法,只能接了谷維潔的示意,主動開口給楊駿說道:“辛苦您了。”
“那——這件事你們打算怎么處理啊?”
楊駿一聽李學武的意思,笑了笑,說道:“我辛苦倒是沒什么,無非是多寫幾句話而已,但你們總得給我寫這玩意的素材啊。”
谷維潔一見情況對上了,心里算是踏實了下來。
再見老李不聲,心道是他會算計,這個案子還得在自己的手里結束。
這個事情有一種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楊駿改一下之前做的調研報告,把調研結束的日期延后到今天。
也就是說,程開元的事是楊駿他們發現的,直接放在紅星廠的層面做處理,然后在報告上體現出來。
相關的責任人紅星廠有權利處理,唯獨一個程開元。
對程開元的評價要修改,這會直接影響到接下來上面對廠班子成員調整的情況。
很有可能,程開元要面臨調整、降級、調離等等情況,但這樣至少能保留紅星廠的體面。
沒錯,這件事到最后,只剩下兩個字,體面。
上面的意思是,不能因為一個程開元抹殺了紅星廠的大好局面。
李懷德的心思是,咔嗤咔嗤程開元,爭取更多的話語權。
暗地里雙方的思路都對上了,唯獨明面上少了能過得去的理由和條件。
“有些事寫在紙上就不好看了。”
李學武撓了撓腦門,苦笑著說道:“說起來都覺得牙磣,更何況是寫呢,對吧?”
“嗯,你要是都覺得牙磣,我就更不想聽了。”
楊駿在煙灰缸里按滅了煙頭,看向李懷德問道:“李主任,在你的帶領下,紅星廠班子還是很有戰斗力的,雖然有一些小插曲吧。”
“但我相信,正因為秉承著艱苦奮斗的精神,紅星廠才能走到今天,擁有這份輝煌。”
他目光掃了屋里眾人一眼,說道:“還是用領導那句話,咱們都得珍惜,對吧?”
“謝謝,謝謝楊局對紅星廠的關心。”
李懷德終于開了口,點點頭說道:“出了這樣的事,我有責任啊。”
“好了,這些話就沒有必要了。”
楊駿站起身,說道:“那就這么著,時間緊,任務重,咱們分頭行動吧。”
他看向谷維潔說道:“一會叫程開元同志過來,我和李主任同他談一談。”
“您呢,負責這個案子,對吧。”
他遲疑了一下,示意了李學武這邊道:“李學武同志也別回避了,沒啥好回避的。”
“實事求是地,把問題整理清楚交給我們,好吧。”
楊駿看向了周澤川講道:“澤川同志辛苦一下,一會兒拿到結果,咱們紀監這邊重新做一份調研報告。”
“我沒問題,聽楊局你的。”
周澤川雖然看起來很難相處,實際上卻很好說話。
在楊駿的安排中,并沒有請他下來同紅星廠一起核查,很顯然是意有所指的。
紅星廠查程開元相關及以下的案子,他們不查,不問,只收報告。
這樣一來調查結果是紅星廠給的,他們也就沒了那么多的牽扯。
可見楊駿這次來真是給了好大的面子。
其實說面子,也不是給李懷德的,更不是給李學武和谷維潔的,是給紅星廠的。
如果不是知道程開元的具體情況,上面也不會輕輕地放下。
從老李的辦公室里出來,谷維潔叫了李學武一起往辦公室走,邊走邊說道:“總算有了個好結果啊。”
“對于您是這樣,對某些人來說可不一定是。”
李學武語氣幽幽地說道:“您的努力,或許只有了解情況的人才清楚啊。”
“我會在意這個嗎?”
谷維潔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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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了,李副主任。”
敖雨華使勁握了握李學武的手,眼里的感激是藏不住的。
李學武卻是好笑地問道:“這樣的處理結果,你還要感謝我?”
“唉——”
他長嘆一聲,說道:“只要您不記恨我就行了,不敢奢求感謝啊。”
“感謝,我可是真心的。”
敖雨華認真地說道:“裴晴也是一樣,她不住地念著您的好,我沒帶著她過來。”
“嗯,好,她能理解就好了。”
李學武并沒有在意裴晴的態度,看著敖雨華問道:“小孩子的情況怎么樣?”
“無論如何,裴晴是當姥姥的。”
敖雨華也是嘆了一口氣,講道:“現在只能照顧著,當自家孩子養唄。”
“其實谷副主任問我的意見來著。”
李學武主動介紹道:“她是可憐胡艷秋,想給她個機會的,留在廠里干點啥,我沒同意。”
“我理解,怨不著您。”
敖雨華點點頭,認真地說道:“她這種情況,廠里不應該留她,她也不應該留。”
“我覺得對紅星廠,對她本人,對相關的人員,都是一種傷害。”
李學武抿著嘴角點點頭,說道:“希望她回去能夠好好學習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吧。”
“我也是這么想的,”敖雨華長出了一口氣,打量了李學武一眼,說道:“以前廠里都說你是金剛怒目,菩薩心腸。”
“今日我方才覺得,此話不假。”
“開我的玩笑是吧?”
李學武淡淡地一笑,沒太在意地說道:“這句恭維的話就很沒有必要了。”
“是不是真心話,您應該知道。”
敖雨華笑了笑,說道:“如果沒有菩薩心腸,胡艷秋也得不了這個結果。”
“那些作惡之人也得不到應有的下場。”
“你覺得胡艷秋是受害者?”
李學武眉毛一挑,看了她一眼,這才強調道:“對她的處罰我是完全按照管理規定和相關的辦法給出的意見。”
“她是因為什么免于立即執行,你應該清楚,您是怎么覺得她是受害者的?”
他的語氣有些直白,就這么對敖雨華說道:“在我看來,胡艷秋同張士誠一樣,都是這個案子的主要問題。”
“他們甚至都比不上丁自貴,丁主任至少敢于面對問題,給自己踩了一腳剎車。”
李學武嘴角撇了撇,又說道:“當然,在程副主任那里,她也算受害者了。”
“你這嘴可真夠厲害的。”
敖雨華苦笑一聲,微微搖頭道:“我更覺得程副主任是受害者。”
聽她這么說,李學武眉毛一挑,笑道:“千萬別當著程副主任的面說,他要死了你也有責任。”
“嘴可真夠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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