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別來找我了
“嘿——!真是你啊李哥!”
趙俠進屋后一見坐在辦公桌后的領導是李學武,精神頭立馬就不一樣了,熟人啊!
他沒了剛剛被保衛嚇唬的膽怯和拘謹,笑呵呵地跟李學武打了聲招呼,顯得很是熱切。
可屋里這會兒只有他在笑,笑著笑著他也覺察出了不對來。
送他們過來且嚇唬過他們的那個保衛懟了他一杵子,警告他老實點。
這下又把趙俠給鎮住了,臉上的表情僵硬極了,站在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這兒的保衛不會動手打人吧?
聶小光卻知道自己被帶過來是要見誰的,或者說知道誰要見他。
他跟李學武打過交道,可這一次沒有了前幾次的輕松和隨意,即便是同一間辦公室,同一個人。
站在屋里的秘書不是好眼神兒地盯著他們,那股子嫌棄的意味就算隔著幾米遠也能感受得到。
李學武給彭曉力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忙,同時站起身對著門口的兩人招了招手,示意來沙發這邊坐。
彭曉力剛剛隱約聽見了敖副主任說的話,知道聶小光來干啥了。
他倒不是嫌棄聶小光別的,就是這幅莽撞的性格,不僅僅給別人帶來了負擔和麻煩,還坑害了他老子。
聶副廠長那人說起來除了脾氣不好,并未對其他人有過什么苛責。
就算是物傷己類,彭曉力瞅著坑爹的貨還不自知,站在那一臉的怨憤和不服氣,只覺得嫌棄。
聽著領導的安排,他默默地給兩人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了茶幾上,隨后看也沒看他們便離開了。
也許看出了秘書的厭惡之情,聶小光和跟來站臺的趙俠都有些沉默。
李學武打量了兩人一眼,抬手示意了茶杯道:“喝點水,聽說在門口站了有一陣了?”
趙俠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了李學武,他想要說話,卻被這辦公室壓抑的氣氛黏住了嘴。
最后,他把目光看向了聶小光。
聶小光低著頭沉默了好半晌,這才抬起頭看向李學武問道:“我爸到底歸誰管?”
“怎么?跟我不能談?”
李學武瞅了瞅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道:“你最近去營城看望你父親了嗎?”
“就因為我過去看了,所以我才來找李懷德的,他把事推給你了?”
聶小光梗著脖子瞪著眼睛,滿臉的怨懟,一副頹廢又不忿的模樣。
李學武放下茶杯,微微搖了搖頭道:“李主任沒給我打電話,是門口保衛往值班室報備,秘書跟我提了一嘴”。
他打量著已經有了青色胡須的聶小光,緩緩點頭問道:“營城造船廠的管委會主任徐斯年你認識吧?”
“認識,以前見過面”
聶小光不知道李學武要說什么,但他不敢跟李學武撒野,更不敢在保衛處,在這間辦公室里耍橫。
你讓他砸李懷德的車他都敢,但唯獨面對李學武的時候沒有膽氣。
李學武跟他談話還真就沒有呵斥和咒罵,完全是一副平心靜氣,身份平等的態度,他就真吃這一套。
“前幾天我跟徐主任通電話還問起你父親的情況,說是還可以”
李學武疊著右腿,手墊在膝蓋上,緩緩點頭道:“前段時間因為工作手受了傷,最近是在休養”。
“他的手已經傷到了骨頭了!”
聶小光語氣有些沖地說道:“按照軋鋼廠職工工傷管理規定,就應該可以享受回家休養的待遇”。
“可是為什么?”
他盯著李學武的眼睛問道:“為什么我爸不能回家?”
“嗯,這個問題我也在考慮”
李學武微微皺眉,看著他說道:“我跟聶副廠長的關系你應該也聽說過,不算壞,有交情”。
“我說話你可以聽一聽,做個參考,認同就信,不認同就算了”。
李學武坦然地說道:“你送你爸去營城的那次其實應該就知道,我不知道你爸跟沒跟你說的很透徹”。
“但是!你得知道,你爸不是以崗位調動的程序去往營城參加勞動和建設的”
“他現在的身份也對標不了普通工人,這個道理我說了,不用辯論,你應該能理解”。
“我不理解——”
聶小光心里清楚的很,但嘴上猶自辯白道:“我現在不知道我爸在軋鋼廠的身份到底是算什么?”
“工人?干部?臨時工?”
他目光怨憤地說道:“就算是臨時工也有休養的待遇吧?”
“嗯,我承認,你說的對”
“嗯,我承認,你說的對”
李學武點點頭,抿著嘴說道:“但不可否認的是,你爸不在你說的這三種情況之內,你明白吧?”
“罪人嗎?還是勞改犯?”
聶小光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了起來,好像一只沒長大的狼崽子,面對危險只知道露出不算鋒銳的牙齒啊。
李學武卻是沒在意他有些惡劣的態度,畢竟這又不是針對他的。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緩了有一分鐘,這才開口說道:“是什么身份現在討論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要告訴你的是,不要鬧了”
李學武放下茶杯,認真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個孩子了,你爸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說道:“年輕不是沖動和魯莽的借口,更不會是護身符,你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你不是在嚇唬我吧?”
聶小光的倔勁兒也上來了,梗著脖子說道:“我還以為你叫我來是要拘留我的,現在嗎?”
他伸出自己的兩只手,攥成了拳頭比劃著,讓李學武給他戴銬子。
坐在一旁的趙俠沒想到聶小光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尤其是面對李學武,他是不是不知道李學武是誰啊?
聶小光雖然在東城地面上混得開了,但這些名聲在李學武這里屁都不是啊,至少他不可能威風到讓人給他弟弟送自行車。
但李學武就能!
李學才就被人塞了一臺自行車!
他看著好兄弟敢跟李學武造次,心里一突,想要怎么提醒他一句。
你特么自己找死別拉上兄弟我啊,說好的我是來助威的,不是來陪葬的,因為一頓飯把命搭里不值當啊!
“呵——”
李學武看著痞子模樣的聶小光微微搖了搖頭,輕笑著說道:“你當這里是哪?保衛處是講究工作程序的”。
他語氣很是隨意地說道:“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也不要給家人找麻煩,這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脅”。
“是吧?趙俠”
“啊?我……”
趙俠沒想到李學武突然問向了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好好想想,你爸在京城合適,還是在營城合適,這問題不難”。
李學武手搭在了沙發扶手上,和煦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孝子,想要你爸有個好結果,哪怕是回家休養也好,是這個意思吧?”
聶小光默不作聲,臉色依舊難看,但剛剛伸著的手已經默默地放下了。
“其實你很聰明,我說了這么多,你應該能知道現在的狀況對于你爸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說道:“他的身份依舊是干部,但是一名正在接受勞動教育和改造的干部”。
“關于他為何要接受這些安排,我想我說的再詳細,再正確,也比不上你爸的解釋,對吧?”
“是李懷德做壞,是這樣,對吧?”
聶小光恨恨地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都是他干的壞事,是他想要害死我爸爸,是這樣吧?”
“誰說的?什么時候,誰證明?你有證據嗎?”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道:“我剛剛跟你說什么了,不讓你魯莽和沖動,要用腦子思考,你是傻瓜嗎?”
“只有傻瓜才會一股勁向前沖,不知道變通,更不知道保護自己”。
他微微揚了一下下巴,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牛嗶啊,敢攔軋鋼廠一把手的車,還跟出不遜威脅對方,是不是?”
聶小光氣息逐漸急切,顯然被李學武說的情緒再次激動了起來。
不過這會兒李學武訓斥他并沒有惡意攻擊他什么,他只能聽著。
“用我跟你說一下這樣做的后果嗎?”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道:“首先是處理你,關你十天半個月的,窩窩頭就涼水,給你掉掉膘啊?”
“其次是對你爸的影響,你是覺得他現在的‘錯誤’還不夠多啊,想再給他添一個教子無方是吧?”
“最后你想想你媽,你爸的狀況已經夠叫他擔心的了,你再被關起來,你還讓不讓她活?”
“嗯?你不是大孝子嗎?”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語氣犀利地質問道:“你就是這么當孝子孝順你爹你媽的?”
看著憋著氣低頭不語的聶小光,李學武長出一口氣,用勸誡的語氣說道:“找點正營生干,照顧好你媽,多去看看你爹,比惹禍子強”。
“尤其是對李主任,我能告訴你的是,你完全不懂你爸和他之間的關系,更不懂這里面的復雜情況”。
李學武輕輕拍了拍沙發扶手,道:“李主任從未想過要害你爸,這是犯錯誤的,誰都不會這么做”。
“但你不能給你爸的名聲造成損失,更不能給其他人留有攻擊你爸的借口,你應該用大人的思維思考問題了”。
“我爸不讓我管他的事——”
“我爸不讓我管他的事——”
聶小光低著頭悶聲說了一句,隨后抬起頭看著李學武道:“我不懂你說的復雜,但我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行了,這句話就暴露了你思想不成熟的老底兒了!”
李學武手指在腦袋旁邊轉了轉,說道:“讓你學會用大人的思維想問題,就是告訴你,你只有這樣說話辦事,人家才會聽你說,懂嗎?”
“攔車罵街不成,你越是這樣,人家越不會聽你講,只會看遍你,認為你就是個無能的小丑”。
“你也是這么認為的?我是個無能的小丑?”
聶小光看著李學武有些氣餒,低著頭瞟著李學武,又有些不服氣。
李學武卻是站起身,走到他的沙發旁坐在了扶手上,伸手拍了拍聶小光的肩膀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怎么想!”
“小光啊,這個社會其實是很復雜的,不是以你眼中的黑白來分辨人和事,非黑即白,或者非白即黑”。
“我本可以跟門口的保衛說,把你們抓起來收拾一頓,然后攆走,來一場打你們一次,這能行嗎?”
看著趙俠緊張的神情,以及聶小光疑惑的目光,李學武撐著他的肩膀站起身說道:“這樣是不行的,早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武力解決不了一切問題,包括打仗也是一樣”。
“我曾經也跟你一樣,有諸多少年煩惱事,整日里風風火火跳個不停,可到頭來一事無成”。
李學武看著他點點頭說道:“之所以沒讓保衛處理你們,而是叫你們來談談心,就是因為你們的現在就是曾經的我”。
“李主任可以不跟你一般見識,但你得活出個人樣來給自己看,也給輕視你和你父親的人看一看”。
“別再老想著威脅誰,或者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太幼稚了”。
李學武雙手插兜站在窗前,抬了抬下巴問道:“你們崇尚武力,我問你,拳頭什么時候最有力量?”
趙俠疑惑地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聶小光,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還是不回答的好,這應該不是問他的。
聶小光擰著眉頭坐在那,目光有些迷茫地看著李學武。
“是攥起還沒有打出去的時候”
李學武瞇了瞇眼睛說道:“就像荷蛋,它最有威懾力的時候不是打出去炸了誰的家,而是當發射井蓋打開的時候”。
“你現在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嚇唬別人,否則你將承受你這個年齡無法承受的后果”。
“你承受不住,誰幫你扛?”
“我知道了……李……李哥”
聶小光面色有些頹敗地站起身,看著李學武說道:“我不會這樣了,您放心”。
“我相信你能做到,更能想的明白”李學武點了點頭道:“因為你是個聰明人,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趙俠聽著他的話瞅了瞅聶小光,又疑惑地瞅了瞅李學武,他也看了,怎么什么都沒看出來啊?
-----------------
“咱們就這么走了?”
從保衛樓出來,趙俠意猶未盡地回頭看了看不算出奇的三層樓。
他跟著滿臉沉重皺著眉頭的聶小光往外走,問道:“你跟他有交情?就是李學武,你認識他?”
“嗯,因為我爸的事認識的”
聶小光轉頭看向趙俠問道:“你怎么認識他的?”
“他弟弟是我們同學”
趙俠撇了撇嘴,道:“不過他弟弟可沒他威風,就是個書呆子”。
聶小光打量了他一眼,道:“他對你可還算客氣了,關系很好?”
“還行吧,他爸跟我爸是同事”
趙俠也是機靈的,說話都是擠牙膏似的,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當然了,這不都是他自己聰明,只是平日里跟他爸學的。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嘛——!
“怎么?你要打聽他?”
趙俠詫異地看了看聶小光,提醒道:“我勸你珍愛生命,別作死,他在辦公室的模樣可跟在胡同里的時候不一樣”。
“再說了,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可都是為了你好,你別跟他犯渾”。
“為了我好?也許吧——”
聶小光皺著眉頭看了一眼主辦公樓的方向,那里是他爸爸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現在……
他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道:“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跟李懷德是一起的,關系很要好”。
“這話兒怎么說的?他騙了咱們?是李懷德讓他來勸你的?”
趙俠跟在后面急切地問道:“或者說他早就知道咱們來了,故意忽悠咱們得,讓咱們覺得他是好人?”